周筠生將手心向上攤開，棋子落在石盤上，不多不少，正好七顆。

    白眉老者道：“既是我猜中了，那便決定你先走，可好？”

    周筠生一時(shí)也無旁的可說，只得執(zhí)黑先行了。彼時(shí)，周筠生心下想著，方才這白眉老者總歸算是輸了一局，想來他棋藝也不算高超，如今又得先手之利，此開局定勝無疑。

    他邊想邊以三星開局，老者泰然對之。行棋至布局時(shí)分，周筠生優(yōu)勢明顯。到進(jìn)入中盤搏殺的時(shí)候，也還算勢均力敵。直至收官之時(shí)，忽然這老者半路殺出，以兩子超出取勝。

    周筠生微微一愣，知曉是方才輕敵了，這白眉老者，怕還是深藏不露，方才許是故意輸給藍(lán)袍老者的。

    因而到了第二局，周筠生以防守之態(tài)守衛(wèi)。無奈這白眉老者攻勢凌厲，兩人一番較量，最終打了一個(gè)平手。阿平忙給周筠生斟了一碗茶，藍(lán)袍老人看著，嘴角不禁扯出一絲笑意。

    到了此刻，周筠生自然已是知曉這白眉老者的實(shí)力，即便今兒個(gè)是有朝鮮國手之稱的閔慈英在這里，也只怕是要輸?shù)恼也恢绷恕?/br>
    因而，第三局才開始，周筠生便走得處處小心，一開局就陷入了僵局，棋走了一半，老者恰是有一死角被周筠生夾擊，最后竟局勢逆轉(zhuǎn)，白眉老者只好扔下棋子，算是認(rèn)輸。

    此時(shí)，藍(lán)袍老者提議道：“不如再下一盤，定勝負(fù)?！?/br>
    白眉老者與周筠生頷首，此番周筠生讓了一棋，老者先行，不過十個(gè)來回，白眉老者竟已是敗北之態(tài)。

    “果然是棋藝精湛！老朽認(rèn)輸了！”白眉老者邊說，邊拱手道：“愿賭服輸，那阿蘇城，便是公子的了?！?/br>
    周筠生原先料想他許是玩笑，不想如今是較真了，便笑道：“晚生失禮了。”

    那白眉老者見周筠生模樣，知曉他定然不信賭約，因而便道：“老朽乃陳道南，這一位是我的朋友，凌蘇。”

    周筠生一聽，方知，原來是儒學(xué)大師陳道南，外界都無人得知他是哪一年生之人，只道是儒學(xué)集大成者，就連鄉(xiāng)間野夫，聽了這陳道南的大名，也要禮讓三分。傳說先前，陳道南被南疆王請去主持朝政大局，自南疆王去世以后，便不見蹤跡，不想此番竟在此處得見。

    凌蘇聽陳道南已是表明自個(gè)的身份，因而便摘了蓑帽，對著周筠生恭恭敬敬行了一拜禮：“老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說罷，凌蘇眼中早已噙滿老淚，一時(shí)泣不成聲。周筠生見狀，忙將他扶起：“倒是朕疏忽了，竟然未認(rèn)出，您就是凌蘇凌老大人。南疆之戰(zhàn)以后，便再無得見您，還以為您是失蹤了，不想，原來還真尚在人世?！?/br>
    陳道南瞥了周筠生一眼：“想來這皇上遠(yuǎn)道而來，定然是尋皇后娘娘來了。這阿蘇城內(nèi)，過半都是我門生，皇上只管放心了去，保您能全身而退。這便算是我踐行賭約了。”

    周筠生拱手道：“失禮了，原先不知，原來是大儒士陳先生，久仰大名，若是方才有什么不恭敬的，還望海涵。”

    2 第二百四十一章 堂前多儒谷（二）

    陳道南忙擺手道：“不敢，皇上文韜武略，老朽早有所聞。若不見棄，不如到茅舍一敘如何？”

    周筠生與阿平已是行了一天的冤枉路，自然也是求之不得，因而道：“那就多有打擾。”

    說罷，兩位老者帶路先行，周筠生與阿平隨后緊跟。穿過荒野，登了石階，循曲徑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竟如來到一處世外桃源，只見著兩旁松柏參天，茵草遍地，繁花點(diǎn)綴，不時(shí)有林間小鹿竄過。

    陳道南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陋舍了?！?/br>
    周筠生定睛一看，青階紅墻，臨絕壁而建。往里走，齋房禪洞三間。再抬頭細(xì)細(xì)看去門上面掛著一塊橫匾，“青峰洞”三個(gè)大字蒼勁有力。

    這時(shí)，有一小童迎面走來，向陳道南打了個(gè)揖道：“先生，飯食、凈室，均已備齊。”

    陳道南說要去內(nèi)室打坐靜思，因而便先告辭入內(nèi)。獨(dú)留凌蘇與周筠生、阿平等三人在屋內(nèi)用飯。

    待得進(jìn)了食，寒暄一番之后，周筠生將皇后被擄，又如何與凌子秦相遇，大鬧恒風(fēng)等事予凌蘇一一道盡，凌蘇一時(shí)感慨萬千。

    凌蘇道：“皇后的事情，老臣早有耳聞，皇上也無需擔(dān)憂，既然道南兄開了口，那這事兒便算成了一半。不過，時(shí)不至，事不濟(jì)。天下事如同棋枰之形，弈藝之理。有道是一局為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者，陰陽黑白是也。兩儀且又生四象。四象生水、火、山、澤、風(fēng)、雷、天、地?？墒?，當(dāng)今天地不交，萬物不興，震移本位，方才是禍亂根源！”

    周筠生道：“是了，朕也知曉，這本位倒置，方才是大禍。因而前些時(shí)日，頗費(fèi)了些功夫，鏟除舊式門閥，如今行的是新政，自然也是新象了。只是朕尚還有一事不明，既然您與陳道南是好友，又為何不讓他助您回大鉞呢？”

    “說來話長，我倆雖是好友，可是這終歸也是兩國的國事。南疆先王予他有恩，因而至今仍在南疆境內(nèi)駐守。而老臣，當(dāng)初未完成先太皇遺愿，也是愧對大鉞，愧對皇上，實(shí)在也是無臉再回京師了。”凌蘇邊說，便拾起墻角的節(jié)帳，上頭大鉞的九龍旗早已不成模樣。

    周筠生一時(shí)動(dòng)然，握住凌蘇斑駁枯手道：“我大鉞有你這樣的賢臣，實(shí)在是有三生有幸??！”

    說罷，竟也一時(shí)紅了眼眶。這一路上，未與鬼伯走散前，他倒是也聽聞了一些凌蘇這兩年的近況。南疆王還在的時(shí)候，要為他娶一門親事，卻被凌蘇絕食抗議，而最終未能成行。而后，又以金銀財(cái)寶來招安，凌蘇更是不為所動(dòng)。

    待得到了熱朵當(dāng)政之時(shí)，凌蘇幾次三番違背熱朵的旨意，自然也就沒好日子過，幾番被流放至郊野牧羊，都是暴雪暴雨的天氣，可就是這樣，也沒能把凌蘇的膝蓋給打彎了，據(jù)說凌蘇至今未肯跪過熱朵。

    這樣的氣性高潔，這樣的錚錚鐵骨，自然都叫周筠生心下十分感動(dòng)。君臣二人徹夜長談，訴說著蒼生大計(jì)。

    到了第二日，凌蘇一早便趕回野地放羊。而周筠生起身，用過飯，背起佩劍便帶著阿平來向陳道南辭行。才進(jìn)內(nèi)室一看，只見陳道南正在側(cè)臥沉睡。有一童子在床前侍候。

    周筠生想著不便打擾，便道：“不知道陳先生何時(shí)起床？”

    童子道：“師傅一睡，少者三五日，多則三五月。不到時(shí)間，即是喚他也不會(huì)醒的?！?/br>
    周筠生心下暗暗稱奇，也難怪都稱陳道南為儒圣再世了，果然是與常人不同。

    周筠生與阿平由童子帶路，一路出了青峰洞，騎馬不過三里路，便瞧見鬼伯等人蹤跡，忙將他們喊住了。

    鬼伯等人也在這荒野尋了周筠生多時(shí)了，瞧見皇帝安然無恙，方才安下心來，一行人繼續(xù)上路，直往阿蘇城趕去。

    不過一日的光景，周筠生便到了阿蘇城，才到了城門口，便有一褐色長袍男子在等候，見了便先行了禮：“敢問公子，可是青峰洞而來？”

    周筠生頷首：“正是了?！?/br>
    那男子忙又與諸人見了禮：“陳先生吩咐了，小的特意在此恭候各位，還請隨我等來?！?/br>
    說罷，周筠生跟著這人來到一街口巷陌，待得到了一處小院，只見著上頭掛著“函苑”的牌子。里頭的仆從見來人了，忙都迎了出來，就此，幾人算是暫時(shí)安頓了下來。

    此時(shí)已是人間四月芳菲將盡，院中的雪櫻已然落盡。茱萸心下有些惋惜，想著天山之行未能成行，惜未能見著天山的山櫻，心下也有些寥落。

    這日，茱萸不見朱朱來屋內(nèi)伺候，便披衣靸鞋往朱朱房中而去。卻見朱朱此時(shí)尚在衾中。只見這朱朱兩眼微紅，一把青絲拖于枕畔，被只齊胸，一彎的膀子落在被外頭，茱萸想著，許是這些時(shí)日累壞了，因而便輕輕幫她蓋上被子。

    朱朱實(shí)則早已行了，覺著有人，便警醒了過來，翻身一看，見是茱萸在，忙下了塌請了安：“奴婢該死，這個(gè)點(diǎn)，竟還在房內(nèi)偷懶，還請夫人責(zé)罰。”

    茱萸笑笑：“天兒尚早，院中也無事，你便多歇一歇也無礙的。”

    朱朱哪里肯，忙起了身，便扶著茱萸回了主臥之中，服侍其梳洗。待得潔了面，朱朱遞上皂角，茱萸道：“今兒個(gè)面上有些干，倒是不用搓了?！庇谑且耸纸韥聿潦?。

    朱朱又遞上青鹽，茱萸擦了牙，漱了口，方算完事。朱朱便多問了一句：“夫人今兒個(gè)要如何梳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