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此去澄明寺約莫要多久?” 樂雁平日里多是騎馬前去,今兒坐車,是以只能喚來貼身婢女,問過后方答:“不到半個時辰?!?/br> 虞茉了然地點(diǎn)頭,入輿內(nèi),與樂雁說起悄悄話。她問道:“你和段郎平日可有書信來往,或是相約出府?” “不常有?!碧峒靶纳先?,樂雁難免露出羞赧姿態(tài),話音也低了不少。 她奇了:“不見面不聊天,怎么談戀愛?!?/br> 見樂雁目露困惑,遂斟酌措辭道:“我的意思是,你二人既不碰面也不通書信,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何談相知?又如何得知對方心意?” 樂雁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親昵地晃了晃她:“若換作是你,會怎么做?” 雖然古今有別,但人心皆是rou做的,加之虞、溫兩家正有活生生的反面例子,虞茉認(rèn)真地道:“至少,托世子查一查段文珺的私人作風(fēng)。” 見樂雁虛心聽取,她也不怕被當(dāng)作虎狼之詞,繼續(xù),“確定這段郎潔身自好,沒有外室通房鶯鶯燕燕,才算是有資格被你看在眼里?!?/br> “然后呢?” “然后?!庇蒈灾腹且粔?,將彎曲的穗子捋平,“然后就順其自然,看你二人性情可否相投,志向是否一致。譬如,你說他有意入京,而你是要留在蒼州的,何不早些談開,免得以后感情深厚了卻又需得面臨離別。” 樂雁想了想,輕嘆:“也是,強(qiáng)扭的瓜不甜,而且我雖傾心于段郎,卻吃不準(zhǔn)他心中有我。” “不妨事。”虞茉寬慰道,“你瞧阿潯生得儀表堂堂,想來家中兄弟也不差,若是段文珺非你良人,再尋個更俊俏的。” “……”樂雁訕笑一聲,心虛地轉(zhuǎn)眸看向紗窗之外。 有年歲相近的姊妹說話解悶,竟不覺得疲憊,連到了山腳下,虞茉還精神奕奕。 二人相攜出了馬車,王妃的轎攆也將將抵達(dá),為表敬意,均徒步入寺。 山間晨霧尚未散去,縹緲云海籠罩著金光閃閃的高塔。而石徑兩道燃了燭火,繪有經(jīng)文的燈面滿是肅穆氣息。 仰頭眺望,如臨仙境。 虞茉只覺心思清明,再不見躁動之意,沉默著攀登一階接又一階。 踏上千階石梯,已有香客摩肩擦踵,四處煙霧繚繞。小沙彌等候多時,合手作揖:“請。” 于是,兩位健壯仆婦伴虞茉并王妃一行三人,繞道往寺廟深處行去。 臨近住持所在的禪室,著紅金袈裟的沙彌躬身來迎。王妃熟稔地問候,抬步入內(nèi)。 虞茉自然要跟著,卻見最先引路的小沙彌伸臂將她攔住,溫和笑道:“慧德師丈早有交代,他解不了施主心中所惑,還請隨我來。” 第42章 敬畏 歷經(jīng)了穿越時空這般離奇的事件,縱然虞茉是無神論者,也難免懷了敬畏之心。 她別過王府嬤嬤,跟著小沙彌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竹林,盡頭是懸崖峭壁,正有老者在石桌前對弈。 虞茉悄然打量,見老者生得慈眉善目,袈裟雖不嶄新卻勝在潔凈。 小沙彌恭恭敬敬道:“師父,人帶來了?!?/br> 原來,老者乃是澄明寺中與慧德大師齊名的慧能大師。 她忙學(xué)著作揖:“見過大師?!?/br> “小施主,請坐?!被勰苄α诵?,“老衲不才,卻算出今日有緣遇見,小施主想問什么,盡管問便是。” 這么好說話? 虞茉將信將疑,余光掃一眼棋局,很好,她看不懂。 不過,路上聽嬤嬤提起,慧德大師可通幽都,是以超度亡魂、供奉長明燈,俱是去尋他老人家。 至于慧能大師,傳言可觀星象、未卜先知,今日一見,的確名不虛傳。 她開門見山地道:“大師,我如何能回家?!?/br> “三千世界,因果輪回?!被勰苈渥?,悠悠然地說,“小施主不妨——既來之則安之。” 聞言,虞茉難掩失落,抿了抿唇,又問起:“不知大師緣何在此等我?” 慧能也不賣關(guān)子:“二十年前,老衲因故落難,承蒙令堂伸出援手。今日有此一聚,實為償恩?!?/br> 他停頓片刻,眼神陡然銳利,“你本是已死之人。” 登時,虞茉瞳孔劇烈震顫。 慧能口中的“你”意指原身,還是她自己?更或者,二者皆是? 她忐忑抬眸,目露詢問,慧能卻很快恢復(fù)和藹神情,示意小沙彌取來一冊經(jīng)文,若無其事道:“老衲的師兄久居京城,不知施主可方便將此經(jīng)捎去?!?/br> “可是——” 虞茉還欲追問“夢境”之事。 “小施主遠(yuǎn)比老衲以為的豁達(dá)?!彼麚u了搖頭,“無需旁人為你指點(diǎn)迷津,順心而為,自能解惑。” 慧能言盡于此,繼續(xù)左手同右手的對弈。 她只好接過薄薄經(jīng)文,隨先時的小沙彌安靜退離。 -- 回至大殿,王妃與樂雁已請燈供奉。 虞茉問了方知,需得寫下亡者的生辰八字,她自是不清楚,也不強(qiáng)求,只將死當(dāng)首飾得來的銀錢捐了半數(shù)。 無解亦是解。 今日所得的答復(fù)雖不盡如人意,但總算不必懸著一顆心。想通之后,虞茉渾身舒暢,眉宇間的愁容也散去不少。 她立在樹蔭下乘涼,不多時,樂雁提著裙裾跑了過來,艷羨道:“你果真是有佛緣,聽聞慧能大師已經(jīng)許久不曾出山了?!?/br> “可惜我記憶有缺?!庇蒈钥桃獗荛_話題,惆悵地開口,“不能為我早逝的娘親供燈。” 樂雁忙溫聲寬慰她:“等去了京城,讓潯哥帶你去大佛寺便是?!?/br> “大佛寺,那不是皇家寺廟么?!?/br> 將軍之子竟也有此殊榮,可以隨意進(jìn)出? 但轉(zhuǎn)念一想,江家與太子殿下關(guān)系匪淺,應(yīng)當(dāng)?shù)拇_不是難事。 虞茉胡亂猜著,便也未留意樂雁的僵硬神情,只噙起淡淡微笑,朝踏出廟門的王妃施禮。 “怎么說?!蓖蹂矒岬嘏牧伺乃氖?,“你們兩個,是要隨我去聽經(jīng)吃齋,還是先行回府?” 樂雁代為作答:“小雨明日要離開蒼州,女兒著實有些不舍,想同她上街轉(zhuǎn)轉(zhuǎn)?!?/br> 王妃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虞茉:“讓雁兒領(lǐng)你去我名下的鋪面挑幾件新衣裳,年歲輕輕的小姑娘,正該多多打扮才是。” 話語溫柔,像極了關(guān)切子女的母親。虞茉謝不釋口,眼中氤氳起水霧。 …… 二人相攜下了山,乘坐馬車慢行,一面商議如何打發(fā)后半日時光。 正說到要去書坊采買話本,但聞陣陣馬蹄,旋即聽得趙凌朗聲道:“咦,這么快便結(jié)束了?” 虞茉眼睛一亮,探出頭去,果真見趙潯也在。他端坐于馬背,脊背筆挺,點(diǎn)漆雙眸迎上她的視線,漾開明顯笑意。 被忽略得徹底的趙凌:“……” 還是車夫恭敬答說:“王妃尚留在寺中誦經(jīng),只郡主和莫姑娘先行回府?!?/br> “知道了?!壁w凌瞥一眼虞茉,面色別扭地問,“去采蓮蓬么?” 聞言,虞茉放下車簾,用眼神詢問樂雁。 “今日天兒不熱,正適合坐搖櫓船去江上采蓮蓬?!睒费闩d致勃勃道,“還能做銀耳蓮子粥呢?!?/br> 趙潯也翻身下馬,因不便徑直入內(nèi),規(guī)矩地叩了叩,催促:“出來?!?/br> “嘖?!睒费銛D擠眼,揶揄道:“還真是一刻也離不得你?!?/br> 虞茉被逗得眉開眼笑,矜持地掩唇:“我就看看你在段郎跟前還能不能這般伶牙利齒?!?/br> 已有小半日不曾見面,終于等到她出來,趙潯神情略松,張臂將人抱于馬背,解釋說:“抄近道過去,馬車走不了?!?/br> “都打點(diǎn)妥當(dāng)了么。”虞茉邊問,邊熟稔地倚入他懷中,又好奇道,“怎么突然想著采蓮蓬?是誰的主意?” 后方的趙凌邀功道:“自然是我。” 片刻前,兄弟二人辦完差事打道回府,途徑江岸時,趙潯忽而問慶言,可有法子哄人開心。 趙凌一聽,便知是與虞茉有關(guān)。 正巧夏蓮盛開,碧油油的葉片托著淡粉花瓣,美不勝收,遂力薦道:“蒼州城里的貴女們喜愛乘船賞蓮,小雨姑娘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抵觸?!?/br> 虞茉果真一掃愁容:“那還等什么,出發(fā)罷?!?/br> 趙潯唇角彎了彎,夾緊馬腹,攬著她拐入枝葉掩映的小徑。 速度并不快,是以虞茉享受得微瞇起眼,神態(tài)活像是王府里慵懶的貍奴。 他靜靜端詳片刻,主動打破沉默:“去過澄明寺,心情可好些了?” 聞言,虞茉詫異挑眉:“你怎么知道……” 趙潯箍著她的腰身,朝自己貼近,直至密不可分,方答說:“自昨夜起,你瞧著很是悶悶不樂,可我琢磨許久,自問不曾惹你不快,想來便是供燈一事令你觸景生情了。” “猜得大差不差?!?/br> 虞茉促狹地笑一聲,心口被細(xì)密感動充盈,語氣也跟著軟下,“昨夜夢見我娘了?!?/br> 頓了頓,她決意將粗略的計劃說與趙潯,免得他兀自憂心。 “此番入京,我想先探探溫家口風(fēng)。若還靠得住,或許可以聯(lián)手將我娘從虞家祖墳里遷出?!?/br> 聽罷,趙潯毫不遲疑地承諾:“我會助你促成此事?!?/br> “不必?!?/br> 她深知兩位母親曾是閨中好友,感情深厚??晒湃俗⒅鼐V常倫理,家務(wù)事,外人不便摻和,稍有不慎便會背上罵名。 仰頭見趙潯眉心蹙起,虞茉忙語重心長地解釋,“并非是與你生分了,只不過,你們江家又非皇親國戚,會不怕流言蜚語,不怕遭人戳脊梁骨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