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坐實(shí)流言的是廢后輾轉(zhuǎn)傳出的一封手書，王融閱完當(dāng)眾吐血，再醒來只高呼：“裴家！裴家當(dāng)真禍害不息，亡我之心不死！亡我之心不死！”

    次日上朝，王融上朝時(shí)悍然質(zhì)問薛靖為何在后宮窩藏前朝余孽，薛靖不予回答，反而閑閑道：“昨日蕭相才遞了折子，參瑯琊王氏侵占民田、結(jié)黨營私數(shù)宗大罪，朕以為為避嫌，王大夫最好還是去一趟延尉，以息悠悠眾口?！?/br>
    侍衛(wèi)上前押王融去延尉，王融掙扎不過，只得高聲喝道：“端朝殤帝為妖后所惑，先帝與臣為清君側(cè)，奈何清河裴氏為擁立幼帝不惜弒君，方才無奈登基，皇上登基不過三年，就要學(xué)殤帝不成？”

    “裴家姐弟禍亂朝綱，如今又輪到那妖后之子迷惑君上，清河裴氏果真都是以色事人的禍害，當(dāng)年先帝便該斬草除根，一個(gè)不留！”

    朝野一片嘩然，膽大的已不顧朝堂禮儀，交頭接耳起來。

    裴后與幼子渙在未央宮焚身以火，是天下皆知之事實(shí)，可先太子泱，天下人只知他在北門為人所截，便再無下文。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是死是活。

    若是皇上見其容貌不忍殺之，留在后宮寵幸......也不無可能?。?/br>
    結(jié)合這些日子的是由，皇上怕是真在后宮蓄養(yǎng)前朝余孽，這般對(duì)瑯琊王家......是昏君之行?。?/br>
    薛靖在龍椅上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知，他即便處斬王融，查抄整個(gè)瑯琊王家，流言他也再抑制不住，林泱的存在已為世人所知，世人說他是昏君，又何嘗不會(huì)輕賤他？

    世人不知他們?cè)?jīng)的總角之交，不知那些隱晦的情愛，他們只會(huì)將他的痛苦與屈辱視作談資，史書軼事，他都脫不了禍水的名頭。

    他們?cè)趺茨苓@樣想他？怎么能這樣看他？

    下朝后他到了清乾殿，聽宮人傳報(bào)林泱醒了了，急急朝他榻邊去。

    榻上，林泱黑幽幽的眼睛直直注視著他，輕笑道：“我是要死了？”

    薛靖不語。

    林泱見他神情便知了真相，他低低一笑，說不出的婉轉(zhuǎn)低回，仿佛含了無盡歡喜：“薛靖，我死了，你可還留得住我?！?/br>
    “你死了，我陪你一起。”薛靖說。

    “那你江山呢？”

    “有人替我坐?！?/br>
    前幾日太醫(yī)便告訴了他，林泱生來弱癥，好生將養(yǎng)也難得長命，現(xiàn)下受了這番折騰，是真的回天乏術(shù)。

    他聽聞卻并無多少情緒，只叫了太醫(yī)下去。

    他早打定了主意，同生共死，只死前到底要了了林泱的心愿，除了瑯琊王氏。至于江山皇位，他身邊不乏狼子野心之人，誰愿意守著這江山，誰便去守著罷。

    林泱看著他，忽然幽幽道：“我聽說，你廢了皇后？”

    “是?！?/br>
    “那朝堂怕是不太平?！?/br>
    “任它?！?/br>
    林泱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那樣用力，原先愈合些的傷口都裂開了幾道，薛靖知道他高興，也沒有攔著他，良久，林泱停住笑，語氣隱隱有了些千回百轉(zhuǎn)的蒼涼味道：“你把我關(guān)在這里，就是為了保你江山穩(wěn)固，怎的如今還是為我禍害了？”

    “我把你關(guān)在這里，不是為了江山穩(wěn)固，是為了你一世平安?！毖篙p聲道，“不論你信不信，阿泱，這是我唯一情愿的。”

    林泱不語，二人便又是沉默。許久，內(nèi)侍忽的上前，說是謝相求見。

    薛靖眉心微蹙。林泱看出他心中糾結(jié)，微微一笑：

    “去見他。”他說，“我想說的，謝相替我跟你講?！?/br>
    “先帝生前曾對(duì)朕說，謝相有大才，卻非朕能駕馭之人。如今想來，先帝誠不欺朕?！?/br>
    清乾殿里，薛靖望著謝暉清俊的面容，靜靜道。謝暉聞言并不惶恐，只閑閑道：“先皇看得清楚?！?/br>
    “是啊，父皇看得清楚。”薛靖目光倏然銳利，“敢問一句，謝相算計(jì)多年，可為的這龍椅？”

    謝暉并不正面回答，他望著薛靖明黃的龍袍，道：“陛下登基三載，理料朝堂之事可有力不從心之時(shí)？”

    “自然。”

    “陛下可知緣由？”

    “不知?！?/br>
    “呵。”謝暉輕嘆一聲，“那臣便多言幾句。先端朝六姓相互制衡，皇權(quán)卻始終壓制其上，固然清河裴氏勢力過甚，到底也維持得住太平?？涩樼鹜跏吓c河西薛氏聯(lián)謀造反，誅滅清河裴氏，等同六姓去其二。雖說先帝控住了江山，但其余四家見薛氏如此，心中怎會(huì)無效仿之心？”

    “謝相想效仿？”薛靖冷冷地說。

    “陛下待臣講完?！敝x暉聲音仍舊不卑不亢，“為壓制四家，尤其是有擁戴之功的瑯琊王氏，先帝無法直接打壓，唯有扶持其他世家予以抗衡。陛下登基后，聲望過甚的成了臣與陳郡謝氏，陛下所作所為，臣一清二楚?！?/br>
    “您選擇再度扶持瑯琊王氏，但臣與蕭相同氣連枝，瑯琊王氏即便身為后族也難成氣候。無奈之下，您決定寵幸皇后與王貴嬪，力保太子母家為瑯琊王氏，但陛下的做法，同昔日殤帝有何區(qū)別？后族勢力過甚，皇權(quán)必然不穩(wěn)，此法不過飲鴆止渴，將來江山便是重現(xiàn)東漢外戚專權(quán)之難！”

    “解決之計(jì)，便是重新?lián)砹⒒首辶质?，世家見薛氏下場，效仿之心必然消歇，而六姓去其二，反可為寒族青衿提供晉升之路，阻遏門閥之風(fēng)。是以臣與泱殿下長通音信，皇后知曉泱殿下身份，便是由臣府中之人通風(fēng)報(bào)信，泱殿下受了這般委屈，陛下勢必不會(huì)坐視不理，必然對(duì)瑯琊王氏動(dòng)手，后族不穩(wěn)，權(quán)柄失序，若天下人知曉陛下竟是為了泱殿下，結(jié)果便是陛下失盡天下人心，此時(shí)起事，世家門閥必然一呼百應(yī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