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頌拂動眼皮，認(rèn)出胡院長就是網(wǎng)上記載的那位律師胡慕灣，年輕時在南城名氣響亮。

    “這位是……？”她推了推眼鏡，語氣很和藹：“小初的朋友嗎？”

    黎初從保溫杯中倒出一杯溫水，遞給她：“是朋友！”剛剛秦頌說了，她們是朋友。

    胡院長指著床邊的椅子：“快坐吧?！?/br>
    秦頌一言不發(fā)地坐下，床上的老人卻突然低頭湊近，那眼神……像在隔著她看另一個人。

    “真是個漂亮姑娘?！彼諗可袂?，含笑拍拍另一邊：“小初來坐，不是說今天燉了鯽魚湯嗎？”

    食盒打開后還在冒熱氣，秦頌恍惚間被塞了兩根筷子，她就這么舉著，和氣質(zhì)不大協(xié)調(diào)。

    黎初用勺子喂了胡院長一口，嘴角的梨渦浮現(xiàn)：“好喝嗎？我可是按照您教我的做法做的！”

    一老一小交流著家常，秦頌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竟然不知不覺吃完了這頓飯。

    飯后，胡院長打起毛線，黎初伏在床邊，頭枕在手臂上安靜地看她。

    秦頌想抽煙，望著兩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場景，手在口袋中刮蹭，然后默默合上了煙盒。

    秦臻的手術(shù)晚上八點(diǎn)做完，推回來的時候，秦頌正撐著下顎聽胡院長說一位姓唐的朋友。

    床恰好準(zhǔn)備路過病房，秦頌微微點(diǎn)頭以示離開，然后回到了七零四。

    黎初眼巴巴瞧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縫。

    “是你喜歡的人嗎？”胡院長理好毛線，聲線低沉溫和：“很像我一位故人呢?！?/br>
    黎初不好意思：“還有人跟她一樣冷淡嗎？”

    胡院長看似在回憶什么，眼尾的笑紋加深：“倒也沒有她這么冷淡，平常交流沒問題，就是也很不拘小節(jié)，總不受約束?！?/br>
    “她吃了很多苦，身體不好，已經(jīng)走了快二十年，我每年都去為她掃墓，今年怕是不行咯。”

    黎初鼻子和眼睛酸澀得不行，卻又固執(zhí)地不肯哭出來，手無意識地?fù)复矄危骸罢l說的，您要是想去我就陪您去，下大雨下大雪都去！”

    說完像是怕対方拒絕，學(xué)著秦頌簽協(xié)議的樣子，翻出紙筆：“我們現(xiàn)在就約好，簽了可不能反悔啊，誰反悔誰是小豬！”

    胡院長一慣縱容黎初，慈愛地笑著，隨她抓起手指“強(qiáng)行”簽下名字。

    兩邊的病房一明一暗，氣氛不同，悲傷卻是相同的，凌晨之后只能留下一位家屬，葉婉清替代了秦頌，林知言替代黎初。

    她們一起進(jìn)電梯，又在電梯里沉默了很久，黎初偷偷睨身邊的人，想說話又不敢說。

    秦頌的風(fēng)衣許多天沒洗過，沾著不合時宜的污漬，這些污點(diǎn)不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想來原因出在秦臻的病，根本沒有時間打理這些。

    黎初別開視線，抬頭望層數(shù)，臨近三樓時，電梯咔嚓咔嚓響了幾聲，突然就斷電黑了。

    她們停在三層，播報的聲音聽起來電流不足，斷斷續(xù)續(xù)之后再無聲息。

    黎初嚇得心口瘋狂跳動，險些把自己撞暈：“怎么了！怎么就停了？！”

    聲音委實(shí)凄慘，還帶著無盡的慌張，漆黑里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一個慌張急促，另一個病態(tài)般地，從微弱變成了……沉重。

    黎初按了按警報鈴，沒有響應(yīng)。

    一直保持緘默的秦頌此時突然動了一下，聲響非常大，黎初打開手機(jī)燈，發(fā)現(xiàn)她竟然坐在地上，膝蓋處很紅，像是重重跪倒才有的傷痕。

    “你怎么了？”

    秦頌沒有回應(yīng)，試圖抬手去抓電梯的欄桿，黎初注意到這只手白得將紋身都褪了層顏色。

    手背好看的骨節(jié)沁著汗，她用燈照亮対方全身，汗水浸濕了鬢角的發(fā)，將粉色染成了玫紅，好幾顆水珠從修長的頸骨下滑至衣領(lǐng)。

    秦頌?zāi)樕珮O盡蒼白，眉頭緊皺著，她在害怕什么，又在極力克制這份害怕，下唇咬出血色的圈，摧毀了這個人的有條不絮。

    黎初覺得她在忍，她總能從容不迫，怎么會容忍自己跌下神壇，和凡人混為一體。

    格格不入到不正常，黎初徹底放下了恐懼，対比怕黑，更可憐的是秦頌。

    可秦頌又動了，急躁地扯開領(lǐng)子，扣子因?yàn)楸┝业膭幼鞅缐模瑖}噠掉在電梯角落。

    黎初蹲下身撿起扣子，用袖子替她擦汗，從心底搜尋出安慰的措辭：“很快就能出去了?！?/br>
    秦頌身體起伏的厲害，連胸脯也在上下升沉，嘴唇張開，仿佛光靠鼻子不能通氣。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黎初跟著出了身薄汗，濡濕的劉海貼在額頭，因?yàn)殡娞莶贿\(yùn)轉(zhuǎn)，空氣開始變得稀薄，她不得不脫掉外衣。

    見秦頌的外套漸漸變成深色，黎初眨眨眼，小心翼翼又膽大至極地伸手，把対方那件臟兮兮的外套緩慢剝離，丟到一旁。

    里面的襯衫近乎貼在皮膚上，隱約現(xiàn)出紋身的斑斕，她的衣領(lǐng)扣子壞了四五顆，敞得非常大，褐色的肩帶垂掛在手臂，腹部紋了一道符。

    血色的符被設(shè)計成箭羽的模樣，將她整個上半身穿過，箭頭恰好銜接胸口的花紋。

    黎初第一次見到這么完整的刺青，如果不看仔細(xì)，會有開膛破肚的錯覺。

    她想起包里還有瓶礦泉水，于是咬住手機(jī)翻出來，擰開瓶蓋喂給対方。

    秦頌喝不進(jìn)去，還嗆了一下，濃密的睫毛不斷顫動，從嘴角抿出的水打濕了鎖骨的銀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