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秦頌走了，離開醫(yī)院大門很久才想起來點煙，剛抽了一口，她停下回頭望身后。

    高大的建筑矗立在云端之下，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黎初小小的身影，陷在這么大的建筑之中。

    她抗拒這種失控的浮想，轉(zhuǎn)身攔車回家。

    公寓有幾天沒收拾了，秦頌打掃了一番，走去陽臺收衣服，窗臺上有盆小多rou，是秦臻送她的生日禮物之一，她不養(yǎng)這些花花草草，從沒有澆過水。

    但這盆植物卻很頑強(qiáng)地生長著，自生自滅地活了三個四季至今，甚至因為雨水的洗禮，頂端開出了小小的，粉色的花苞。

    這個顏色很像黎初染上潮意的身體。

    秦臻的花頑強(qiáng)地生存著，就像他在世時一樣，可秦頌想到了他臨死前的話語。

    他要她學(xué)會愛，學(xué)會想念，學(xué)會為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留在世上。

    ——大概秦臻也看出了她的厭世，因為她身上的傷有不屬于鄭乘風(fēng)遺留的痕跡。

    秦頌曲起手，小臂搭在陽臺的圍欄上，俯視樓下后花園的灌木，直到身后的掃地機(jī)器人歸位充電，她才回過神，發(fā)覺腳有些麻木的疼。

    她回到房間把衣服換了，又關(guān)了燈，想想再次返折回去，勾下車鑰匙，這才徹底關(guān)門。

    電梯燈壞了，開門時秦頌才發(fā)現(xiàn)，四方的小空間內(nèi)帶著無形壓力，看起來特別逼迫人。

    她按了關(guān)門打算走下去，才走了一層，她再度打開電梯，手心沁著汗，粘稠的，很像與黎初溫存時難以避開所留下的痕跡。

    也像黎初握著她時汗津津的掌心。

    秦頌站在電梯內(nèi)閉上眼，任由無形的黑暗作祟。

    然后叮地一聲，門開了，車庫的燈慢慢蕩漾進(jìn)來，電梯機(jī)械地報道著：地下一層。

    第26章026

    病房門口的座椅上零星蹲著幾個人，黎初坐在遠(yuǎn)離人群的另一側(cè)，搓著手呵氣。

    不能入房守夜，只能在門外吹著冷風(fēng)，連困意都被帶著水汽的寒涼驅(qū)散了。

    旁邊，其中有位婦女拿著病例抹眼淚，雖然努力克制住了聲音，但啜泣還是傳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大家的神情都不約而同地轉(zhuǎn)為悲傷。

    黎初也不例外，她心中那個溫柔、所向披靡的金牌律師胡慕灣早就不復(fù)存在。

    只剩下插著呼吸機(jī)在床上茍延殘喘的老人。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走廊沉悶的寂靜，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來，從拐角處出現(xiàn)一個人。

    黎初沒有心思看別人，等那人走近，望清楚對方的臉才帶著詫異喚了聲：“路阿姨?！?/br>
    姍姍來遲的老人微笑著摸她腦袋：“小初，怎么不回家？很晚了哦?！?/br>
    她的手很溫暖，生機(jī)勃勃，和她的眼睛一樣，看不出半分歲月的痕跡，對比門內(nèi)的蒼老，黎初又難□□淚：“路阿姨，胡院長是不是……”

    死亡這兩個字太深刻，黎初不敢亂說話。

    “別難過?！崩先税ぴ谒磉呑?，笑容慈祥：“你必須接受每個人的離開，這是命數(shù)。”

    黎初點點頭，淚水卻用力砸在了虎口。

    她知道路阿姨的事，她的愛人早在二十年前就離開了，大概只有經(jīng)歷過死亡的人，才能這樣看得開。

    還沒暗完全的光徹底不滅了，因為在盡頭，電梯緩緩打開門，站著一個高挑而纖細(xì)的身影。

    黎初幾乎一眼認(rèn)出影子的主人。

    秦頌的粉發(fā)和紋身都是她標(biāo)志性的東西，有時候黎初覺得，這些已經(jīng)成為了秦頌的一部分。

    紋身遮蓋她的過往，粉發(fā)掩飾她的曾經(jīng)。

    身旁的老人也隨著望過去，上了年紀(jì)的眼神不比年輕人，等秦頌走到很近她才看清楚。

    冷漠而桀驁不馴的模樣，很像一位故人。

    黎初站起來，怕太大聲驚擾了別人，壓著嗓門開口：“你怎么回來了呀？”

    還是從電梯上來的，那個電梯是上次將她們困在里面整整一個小時的舊電梯。

    黎初永遠(yuǎn)沒法忘記，秦頌在里面第一次跌到凡塵，展露了弱點。

    “沒事?！鼻仨灻鏌o表情地走近，她換了雙鞋，再沒有噠噠的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

    她注意到了黎初身邊的老人，掃了一眼，又將視線轉(zhuǎn)移回女生身上：“沒吃飯。”

    她們坐在餐館還沒點菜，醫(yī)院的電話便打來了。

    “噢……”黎初恍惚一下，覺得現(xiàn)在的秦頌和幾個小時前的秦頌重合了，一樣的讓人感覺不真實。

    “等白天胡院長醒了我再去吃?！彼f。

    秦頌沉默地望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

    說什么她都失控了，選擇從公寓回到醫(yī)院就已經(jīng)是一種失控的方式。

    她不愿多說，走到窗臺前斂下了眉眼，身體恰好遮住了吹進(jìn)來的風(fēng)。

    “這是你的朋友嗎？”老人詢問黎初。

    “啊，是……是的?！崩璩蹴藢γ嬉谎?，見秦頌沒有反駁的意思才放下心：“是朋友?！?/br>
    其實稱朋友很心虛，哪有交朋友交到床上去的？

    “噢，多大了？”

    黎初眨眨眼，略帶遲疑：“二……二十九了？”

    對方笑了：“朋友多大都不知道嗎？怎么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迷迷糊糊的？”

    “……”黎初干巴巴吞咽一下，她不是不知道，是怕秦頌知道她知道，這里是重癥病房門口，秦頌有病，突然控制不住情緒攻擊人該怎么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