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于霽塵抱著被子翻身，“又有什么想法了?！?/br>
    “還是你懂我！”一聽算盤精這口風，水圖南甩掉鞋子跳上床榻，直撞上于霽塵后背，“四月份不是發(fā)水了么，幾個月來農(nóng)戶們過得非常不容易，朝廷的救濟只是起到暫時安撫之作用，接下來，我想統(tǒng)一降低農(nóng)戶的成本。”

    是件經(jīng)營上的正經(jīng)事呢，于霽塵握住撥自己手的手：“怎么個降低法，簡單說來我聽聽?！?/br>
    “基本也就分為兩類，一類是有自己桑林或蠶院的，另一類是租織造的地以植桑養(yǎng)蠶的，前者可以免息貸給他們所有植桑費用，待收桑時，允他們用桑來代債。”

    她盡可能言簡意賅：“至于第二類，則通過降低土地賃金，或者免費提供蠶醫(yī)，來鼓勵農(nóng)戶植養(yǎng)，我統(tǒng)計過，水氏織造名下有很多在冊桑蠶之醫(yī)，他們不下縣鄉(xiāng)不入養(yǎng)戶，基本是吃織造白飯的，一刀切把他們?nèi)穸ㄒ膊缓线m，通過和農(nóng)戶結(jié)合，既能讓他們起到作用，也能淘汰那些濫竽充數(shù)的，豈不更好？”

    這般主意聽起來有可行之處，于霽塵問：“先給我說，是怕到時候在集議上提出后，遭到其余掌事人反對？”

    “對呀，”水圖南承認，“我找人算過了，若是此法推行開，賃金和借貸款這塊收入會大幅跌縮，織造要承擔的成本，也將會比之以前提高一到兩成，這些收入影響不到伙計們的薪水待遇，但會降低其余四成話事人、以及部分中上層掌事人掌柜的利益?！?/br>
    至少三年內(nèi)，這項投入上是見不到回本的，任哪個生意人來看，皆不會答應如此賠本的買賣。

    于霽塵心里明白，水圖南之所以想從自己這里得到支持，是因為她名下那六成話事權(quán)，實際上還掌控在大通手里，準確來說，一切還得于霽塵點頭才作數(shù)。

    “你倒是看得清楚局勢，”于霽塵閉上眼睛，沉吟道，“讓你的賬房和掌柜們，把這件事好生籌劃了，你寫成報書拿給我看，若確實利于長遠，我無有不支持之理?！?/br>
    “就曉得你會答應，這可是我從去年春就開始計劃的東西，不會出太大偏差。”水圖南順勢躺下來，手還被握著，胳膊遂環(huán)搭于霽塵身上。

    她額頭抵在于霽塵后背，沉默片刻，道：“四月以來經(jīng)歷的事，像是做夢一樣令人恍惚，水園沒了，家里又那樣，有時候，竟不曉得遇見你是福還是禍?！?/br>
    于霽塵握著她的手沒松開：“福也好，禍也罷，我相信的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br>
    “若說水家淪落至此是報應，”水圖南另只手戳著于霽塵后背，問，“那你的報應會是怎樣？”

    于霽塵默了默，拽著那只手翻身覆過來：“我的報應大約有二，一個在你這里，另一個，在書房墻柜最頂層的窄柜里?！?/br>
    纏綿的云雨總是和透體的疲憊如影隨形，事后又是雷打不動的清洗，待終于得以躺下睡時，水圖南將所謂的“報應有二”忘了個干凈。

    ·

    接下來是整個十月的忙碌，十一月上旬，江寧陰雨連延，寒冷浸骨，十五萬匹絲綢盡數(shù)裝船，由總督衙門派兵船護送，從入江碼頭離岸出海。

    貨船巨大，其上旌旗可蔽空，停在岸邊望不到盡頭，出發(fā)前，織造局和商會在碼頭舉辦聲勢浩大的儀式，水圖南受邀出席。

    往年貨船出海也有如此活動，水圖南倒是不陌生，待儀式結(jié)束，船隊離岸，陰沉的天穹冰涼涼落起大雨。

    “東家，”被安排來水氏當差的畢稅，撐傘迎過來，把人往馬車處引，及時提醒道：“剩余的五萬匹貨，一個時辰后開始出倉?！?/br>
    要假借貿(mào)易之名，把這五萬匹貨轉(zhuǎn)移到指定之人名下，為史泰第任義村等官員牟利。

    “現(xiàn)在就過去，時間來得及?！彼畧D南應著話，登上馬車。

    畢稅剛跟著坐到車夫旁邊，有個十二三歲的丫頭，跌跌撞撞地從往來的人群中跑過來，氣喘吁吁攔住了馬車：“大，大jiejie！”

    她正是水家老四水子群，見到掛著“水氏”字樣的馬車，她開口的同時涕淚俱下：“阿婆去了！”

    今日早，陸棲月按時給蘇醒后癱瘓在床的水老太喂飯，彼時還一切正常，半個時辰后，陸棲月停下手頭雜活，領(lǐng)著小四水君至進屋給水老太翻身，才發(fā)現(xiàn)水老太已經(jīng)咽了氣。

    于霽塵收到消息，處理完手里緊急事情趕到貧巷，時間已是傍晚，白日來幫忙的街坊鄰居，盡數(shù)吃過飯后回家去了。

    凄風冷雨吹打著掛在屋門兩邊的“奠”字紙燈，門開著，門簾半掛起來，露出里面昏慘慘的靈堂，瞧著讓人害怕。

    “你來了，”老二水盼兒出來迎住于霽塵，平靜地把人往里請，“阿吃過了？還有飯，給你盛一碗？”

    于霽塵忙碌半日，還未吃，饑腸轆轆地點頭，水盼兒使喚五meimei去廚房盛飯，她與于霽塵同進屋。

    邁進門檻，首先看見的是棺材旁邊，被用布綁在椅子里，身著衰麻的水德音。

    見于霽塵眼神稍加停頓，到旁邊竹籃里翻找東西的水盼兒，低聲道：“沒辦法，他不停地鬧，又坐不住，只能綁著，喏?！?/br>
    “給你準備的?！彼f過來一長一短兩條帶子，長的系腰，短的系額。

    于霽塵接過來拎在手里，并沒有要給水老太的靈位行禮的意思：“你大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