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沈期就沒再說話，他低著頭，手指不自覺交疊在一起。黎榮不時側(cè)過頭看向他，卻也沒有說話。

    他想起二十年前，下了晚課后他和沈期一起回家。那其實只是從教室到校門口的短短一段路，卻因為只有兩個人顯得格外空曠漫長。那一天其實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可他看著沈期的臉，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沈期，跟你說個事。”

    “說。”

    “我喜歡你?！?/br>
    “……”

    “你說什么？”十五歲的沈期站在貴族學校的林蔭道上，側(cè)頭斜睨著身后的黎榮，“我沒聽清?！?/br>
    “我說，我喜歡你?！崩铇s再度深吸口氣，“是那種男女夫妻之間，想過一輩子的喜歡，沈期。不是對朋友或兄弟。”

    “我沒辦法再當你是兄弟，從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你的時候起。你如果不喜歡可以討厭我，避開我，我絕不會糾纏你?！?/br>
    “但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br>
    沈期不語，抬頭望向頭頂?shù)脑鹿?。黎榮站在沈期背后，注視著他的背影，良久他才聽到沈期輕笑一聲：“錯。是我們的事。”

    “為什么？”

    十五歲的沈期慢慢回過頭，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他背著手站在路燈邊，身后的紫荊樹在地面上折射出凌亂的倒影：

    “因為我也喜歡你?！?/br>
    他這些年一直不想回憶過去，就是不希望過于慘痛的對比提醒他今不如昔。可他卻從沒有想過，他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那樣的感情，又豈是輕易就能磨滅的？

    所幸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黎榮把車停在他家。沈期看著大門的牌匾，挑了挑眉：“下車？”

    “對?！崩铇s干脆地說，“今晚住我家?！?/br>
    沈期不語。

    做床伴時他們有個心照不宣的規(guī)矩，他們可能在香港每一個會館或酒店zuoai，卻絕不會踏足彼此的家宅?！凹摇笔翘^私人、太過親密的領地，不屬于床伴能逾越的界限。他們苦心孤詣維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自然也不敢逾越雷區(qū)。

    黎榮現(xiàn)在說這句話，用意不言而喻。

    “你在聶立鈞面前說的話，是真的嗎？”沈期終于開了口。他注視著黎榮，眼里是強烈到近乎濃郁的期冀，“你說，你很愛我？”

    終于到了這一刻。黎榮轉(zhuǎn)過身，伸手按在沈期的肩膀上：

    “我愛你，發(fā)了瘋一樣愛你?！彼曋蚱诘难劬?，啞聲道，“我說的不是假話?！?/br>
    沈期不語，良久，他捂住臉，喉頭涌現(xiàn)破碎斷續(xù)的聲音：

    仿佛一個遙遠到你不敢遐想的事物，有一天忽然被主人恭恭敬敬地遞過來說是你落下的------黎榮說他愛他，愛他愛得都發(fā)了瘋。

    沈期慢慢癱倒在座椅上，抑制不住大笑大哭：他知道自己這樣一定狼狽至極，卑微低賤得近乎可笑。但強烈的喜悅已經(jīng)徹底吞沒了他，以至于所有的理智都喪失了。

    黎榮想抱住他，身子又被安全帶和方向盤卡住。他只有費力地扭過腰，胡亂地抹著沈期臉上的淚水。許久，沈期才漸漸平靜下來，他用臉抵著黎榮的手，輕聲道：“我也是?！?/br>
    我也很愛你，從十五歲開始，一直都愛你。

    兩個人保持了許久這個姿勢才終于分開。“說下你這些年的事吧?！崩铇s說，“比如沈喬，程望，還有聶立鈞。”

    沈期和這三個人的關系是他最不解的，排名分先后。

    “好，先說木頭?！鄙蚱趹袘械卣f，“我們是朋友，比蘋果派還純潔的友誼。當然我們的感情還沒有好到他能替我滅了聶立鈞的地步，只是我們在黑道上有很深的利益牽扯，他要確保我的生命安全，今天才會派那么多人。”

    “阿望?！鄙蚱谖⑽⒌蛿苛嗣佳?，整個人都溫柔了幾分，“他是我親弟弟，從小在美國長大，我真的沒有重口到對自己弟弟下手，你懷疑我們關系時我沒當場滅了你，充分體現(xiàn)了我對你深沉的愛情?！?/br>
    “至于聶立鈞，他不是我的父親，從來都不是?！鄙蚱诠戳斯创?，似乎還是對聶立鈞那句話抱有芥蒂，“阿望的養(yǎng)父才是我另一個父親。他叫程冀，跟七年前那個得諾貝爾獎的華裔科學家不是重名。”

    他談起程冀時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像個夸耀父母的小孩子。黎榮看著他，嘴角也不自覺上揚：“嗯，我知道?！?/br>
    兩個人又沉默了片刻，黎榮忽然問：“那你當初離開香港時，為什么不和我說清楚?！?/br>
    “你未必愿意和我走?！鄙蚱谥浪欢〞栠@個問題，也早就想好了答案，“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想拖累你，再說……”

    “我知道。”黎榮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可沈期，你一個人能熬過來，我們兩個人也可以?！?/br>
    沈期一怔。

    一個人可以，兩個人自然也可以。

    這個簡單的道理他何嘗不明白？他顧忌的只是黎榮的意愿，而黎榮一直愿意和他一起承擔。

    沈期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他當年沒有孤身離開，而是堅持和黎榮在一起，他們這些年也許會磕磕絆絆，卻絕不會浪費這么長的時間；

    可他又慶幸他當初選擇了離開。他們錯過了十八歲的夏天，錯過了十七年的歲月，卻畢竟還有往后的幾十年。

    “過去了。”沈期打破了沉默，“我們現(xiàn)在都過得不錯，在乎的人也都好好的?！?/br>
    “是啊，都過去了?！崩铇s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