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莊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樣，有些無措的站在一邊沒有出聲。

    蘇付氏嘆了口氣，陪著哥哥掉眼淚：“這也不能怪你，這門親事當(dāng)初誰知道會這樣，朱正松在咱們那里求學(xué)，連學(xué)道都說他是好的，父親病了，他不遠千里去求藥……”

    這么一個細心小意又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家里還是青州當(dāng)?shù)氐拇笞澹扇ゲ槿思业娜嘶貋矶颊f當(dāng)?shù)囟颊f他們朱家名聲極好，看上去就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

    誰能料到這人是人面獸心？

    她說著，急忙把朱景先和朱元都拉到身邊跟付泰介紹：“這就是元元跟先兒……”

    她擦了擦眼淚：“后來我給父親寫了封信，拖楊大哥帶過去的，也不知道你們收到了沒有？我有今天，都是靠元元，還有meimei的仇能報，也都多虧了元元……”

    付泰認(rèn)真的上下打量了朱元一眼，有些詫異。

    他在海上一開始是當(dāng)臥底的，而要能混進倭寇和海盜那里，總少不得見血，更別提后來他上陣殺敵，死于他手里的，少說也有幾十人。

    他身上常年都有很重的殺氣，以至于女人們見了他就跟見鬼似地。

    當(dāng)初連他的妻子都怕他。

    可是沒想到朱元卻如此能沉得住氣，面上一點兒異常都沒有，一雙眼睛干凈透徹，叫人一望見底又覺得深不可測。

    他愣了一瞬，便忍不住笑著贊了一聲：“好！”

    他說著，站了起來，拍了拍朱元的肩膀：“好孩子，你跟你母親一點兒都不像，倒像你的外祖父！”

    蘇付氏見付泰態(tài)度，總算是徹底放了心。

    倒不是哥哥壞，而是他們從前總是跟她說女人該當(dāng)三從四德，該當(dāng)逆來順受，而朱元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她擔(dān)心哥哥覺得朱元驚世駭俗。

    因此其實這么久以來，再確定哥哥和父親安全之后，她對于尋找他們的愿望也一直都不是特別熱切。

    唯有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的覺得自己的哥哥是變了，她無聲的松了口氣。

    付泰笑著攬過了朱景先，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好孩子，長得跟你娘真像……”

    他說著，一面道：“舅舅這次回京，一來是為了征兵的事兒，二來就是為了接你們一道過浙江去，我跟父親在浙江呆了這么多年，早已經(jīng)離不開那里了，我們在哪里，你們就有家，你母親的骨灰，我也已經(jīng)安排人去取了，我們家的人，不葬在那樣的人家，你們放心，以后有舅舅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

    付莊覺得父親這番話說的有些過于硬邦邦了，咳嗽了一聲看了他一眼，微笑著上前見過朱元：“元元，我是你的表哥，父親的意思，也就是祖父的意思，這些年是我們對不住你們，讓你們受了這么多苦，祖父看見那封信之后，一個人哭了良久……好在，我們很快就要一家團圓了。”

    朱元微笑點頭。

    付泰意識到了不對。

    他來之前就已經(jīng)聽楊藹然說了很多朱元的事了，知道這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姑娘，也知道她行事果決狠辣，可是他也沒料到朱元是沉穩(wěn)到了這個樣子。

    這哪里像是一個小姑娘呢？

    要是不看她的臉，大約要以為她是已經(jīng)行將就木的老人了，渾身上下簡直暮氣沉沉。

    他心里忍不住覺得沉重了幾分。

    都怪他們，讓這個女孩子經(jīng)受了許多非人的折磨，才把人給磨成了這樣子，沒有一絲少女的嬌憨和天真。

    他頓了頓，吞下了哽咽，無聲的跟蘇付氏對視了一眼。

    蘇付氏沖他點了點頭，急忙張羅著去準(zhǔn)備飯菜了，付泰正要跟朱元聊聊，就聽見向問天進來跟朱元耳語了幾句，朱元便站了起來。

    屋子里安靜了一瞬，朱元似乎想了想，才跟付泰說：“舅舅，我遇見了一點麻煩，我想得跟您說一說，讓您心里有數(shù)?！?/br>
    麻煩？

    付泰笑起來了：“這有什么，遇見了什么難事，外甥女你盡管說，舅舅什么都不怕！”

    朱元笑了笑，看了向問天和楊藹然一眼，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便開誠布公的說：“我得罪了恭順侯，今天那個來這里鬧事又被表哥打了一頓的那個阿朵……”

    第311章 兇手

    付泰的神情漸漸嚴(yán)肅。

    武將地位向來不如文臣，這是大周一貫以來的傳統(tǒng)，而武將跟武將之間，又同樣有高低上下之分，毫無疑問，不管是論資歷還是論地位，付家都沒有和吳順一較高下的資格。

    得罪了吳順……日子一定不會好過，這是必然的。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付泰才抬眼看向朱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朱元見付泰并沒有表現(xiàn)的太難以接受，便沒有再遮掩：“阿朵從這里出去，就遭到了刺殺，這一點，姨母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聽說了，但是舅舅你剛從吏部辦事出來，應(yīng)當(dāng)還不知道?！?/br>
    付泰的確還不知道，他嗯了一聲：“得罪恭順侯跟這件事也有關(guān)系？”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殺阿朵的人，應(yīng)當(dāng)跟吳順脫不了關(guān)系，就算不是吳順派來的，至少也是吳順給了阿朵的行蹤，故意挑了時間，挑著阿朵從我們這里出去的時間動的手，好嫁禍給我，轉(zhuǎn)移目標(biāo)。”朱元臉上帶著一點微笑，半點沒有被恭順侯盯上的恐懼：“畢竟大家都知道，阿朵是從我這里出去的，出去之前還跟我的人大打出手，我氣不過，派人殺他，也不是說不過去。”

    她的語氣平常，但是聽著這些的付泰卻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朱元到底做了什么，能夠惹得吳順用這么狠毒的手段？

    阿朵死了，事情小不了，哪怕大周再厭惡這個不守規(guī)矩蠻橫的瓦剌二世祖，只要他死在大周國土，就必然要有大周的人為此負責(zé)。

    如果真是如此，那吳順就是沖著要朱元的性命來的。

    可是沒有道理啊，付泰想不明白為什么要鬧的這么嚴(yán)重-----朱元不過是個小姑娘，可是吳順卻是站在武官頂端的勛貴，有什么事，值得他對一個女孩子下死手？

    更別提其實朱元在京城還算得上是名聲極大。

    殺了她豈不是引起極大非議？

    做官的別的不必擔(dān)心，但是總得擔(dān)心名聲啊……

    不過不管怎么樣，如果真的是朱元說的這樣，阿朵遭遇刺殺是恭順侯做的話，那么這就是敵人。

    他根本沒有遲疑便看向她，斬釘截鐵的說：“不管怎么說，你的事就是舅舅的事，舅舅一定要保你們平安，這回把你們母親的骨灰?guī)Щ厝グ苍嶂?，父親就會開祠堂，把你們記在我名下，從此以后，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和你舅母一定會對你們視如己出?！?/br>
    雖然早已經(jīng)知道付家的選擇，但是聽見付泰毫不遲疑的說出這個決定，朱元還是禁不住愣住。

    大約是從來沒有試過被毫無條件的堅定的選擇，所以當(dāng)被這么對待的時候，哪怕她自認(rèn)為已經(jīng)修煉得鐵石心腸，卻仍舊難免感激涕零。

    她總覺得要得到之前是要先付出的，所以每每無緣由的饋贈都讓她心生惶恐。

    到如今，不知道為什么，肩頭上的擔(dān)子好像輕下去了，可是她的心卻好像泡在了水里，沉甸甸的壓得胸口都疼。

    不過她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抿了抿唇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多謝舅舅?！?/br>
    付泰搖頭：“這有什么好謝的？我們是一家人?！彼f著，不忘提醒朱元：“你先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br>
    朱元想了想，輕聲道：“等一等，舅舅，明天我會給你答案?！?/br>
    舅舅是一個這樣的人，那么她的情報就更加要百分百的準(zhǔn)確，免得生禍患。

    在此之前，她的猜測太聳人聽聞了，還是先別讓他們知道，畢竟知道的越少就會越安全。

    付泰竟然也真的就沒再追問，嗯了一聲大笑了幾聲：“好，元元，你果然是個好樣的，我在三十歲還未有你如今的沉穩(wěn)，你真叫我驚喜?！?/br>
    沉穩(wěn)都是拿無數(shù)的慘痛教訓(xùn)換來的，其實不是一件多值得開心的事。

    畢竟有人疼惜，才有資格驕矜。

    格外有資格驕矜的吳倩怡今天又摔了一套官窯燒制出來的茶具。

    這是宮里賞賜下來的，能夠得到的人家屈指可數(shù)，可是在吳倩怡這里，不過就成了泄憤的工具罷了，底下的人司空見慣，誰都不敢多說什么，只是低聲勸哄。

    可是吳倩怡全然平靜不下來。

    她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父親并不曾給顧傳玠求情。

    顧傳玠的父親的案子都已經(jīng)定下來了，貪污受賄，巨額虧空，已經(jīng)報了秋后。

    可是父親竟然還毫無表現(xiàn)！

    她之前還以為父親出去是因為要給顧傳玠求情，疏通關(guān)系，可是……

    她憤憤然咬唇，猛地推開侍女，想要站起來，可是腳才觸地，便覺腿軟，差點兒滑倒在地。

    幸好她雖然出不去，可是外頭便報說是吳順來了，她睜大眼睛，緊盯著父親進來，冷冷的道：“你這是在逼我去死！我分明已經(jīng)告訴過你，如果顧公子有什么意外，我也會死，可是你絲毫不放在心里！”

    吳順皺著眉頭扶著她回了床上，盯著她看了一瞬，才面無表情的說：“那個男人不是你的良配，我會給你找一個更好的，不會比顧傳玠差?！?/br>
    如同是一把刀捅在了木頭上，吳倩怡氣的顫抖：“我不要！你從來都是這樣，你把我當(dāng)什么？！我是什么郡主？！你分明只是想我去死！你想讓我跟母親一樣……”

    她雙眼帶著怨毒。

    吳順已經(jīng)猛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微微一頓之后就又迅速摸上了她的臉，盡量緩和了神色抿唇：“別瞎說，我只是覺得他這種陰險小人不值得當(dāng)你的良配?！?/br>
    “是嗎？”吳倩怡感覺到脖子上那股刺痛，冷笑著開口：“還是你又想故技重施，讓我也死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吳順已經(jīng)飛快的一個手刀劈在她后頸，讓她昏睡了過去。

    他面色鐵青的站起來，彈了彈自己衣袍上的褶皺，冷冷的撩開帳子大步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安靜地幾乎能聽見吳倩怡的呼吸聲。

    第312章 有鬼

    吳倩怡房里的丫頭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眼看著吳順氣沖沖的摔門走了，回頭見躺在床上昏睡過去的吳倩怡，都有些茫然驚恐，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兩父女鬧成這樣，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而姑娘這么生氣都沒能改變侯爺?shù)南敕ǎ@也是從未有過的事，連翹抿著唇神情凝重的看著吳倩怡，壓低聲音讓小丫頭去打水進來，替吳倩怡擦了臉洗漱。

    房間里并沒有點燈，連翹放下帳子坐在腳踏上，很長一段時間有些茫然。

    她跟著郡主這么久了，還是頭一次見郡主跟侯爺如此撕破臉……

    屋外發(fā)出陣陣風(fēng)吹樹葉聲，眼看已經(jīng)入秋了，她站起身要關(guān)窗，正好聽見帳子里的吳倩怡咳嗽了一聲，急忙又返身驚喜的喊了一聲郡主。

    吳倩怡沒什么力氣，軟軟的被她扶著坐起來，嗯了一聲才撫著脖子冷笑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問她：“怎么樣？他人呢？”

    連翹估摸著這句話里頭的他指的是吳順，有些為難的垂下頭，聽見吳倩怡不耐煩的催促，又急忙道：“侯爺出去了，他生著氣，我們也沒敢問他是去哪兒了……”

    吳倩怡愣怔了片刻，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連翹被這壓抑的氣氛逼得有些驚惶，恨不得給自己找些事做找些話說，便強笑著說：“郡主，天黑了，我去叫人點燈吧？上回皇后娘娘賞下來一套梅蘭竹菊花樣的八角宮燈，還放在那里沒用過呢。”

    吳倩怡嗯了一聲，靜靜地看著屋外的侍女們魚貫而入點了燈燃了新的香，等著連翹回來，就輕聲問她：“連翹，你想活著嗎？”

    連翹手里正替她拿了新的鹿皮小靴，聽見她問，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今天父女倆針鋒相對的場面她已經(jīng)見過，她也知道這父女倆的關(guān)系好似不是外頭人看上去的那么和諧，可是當(dāng)想象真的要成為現(xiàn)實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手抖了抖。

    “你是什么時候來伺候我的？”吳倩怡牽了牽嘴角看向她，蒼白的臉上兩只眼睛空洞洞的，底下有大片的青黑，叫人看著便覺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