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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戲(作者:妄鴉) 第69節(jié)

    得到自己唯一想要的承諾, 虞夢驚淺淺彎起唇角, 欣然應(yīng)允。

    他一改懶洋洋的作風,當即拍手, 那些提著紙燈籠的傀儡們紛紛跪下, 融化在陰影里。片刻間,方才窮追不舍的圍堵場面消失不見, 轉(zhuǎn)而讓出一條供給人行走的小路。

    “我當然不會拒絕伶娘提出的任何請求?!?/br>
    無視了滿堂壓抑的氛圍,虞夢驚笑了笑,展露出東道主虛偽的彬彬有禮:“那么,諸位請自便,本座就不招待了?!?/br>
    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多看一眼,反正這群人在他眼里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螻蟻。

    如此高高在上的散漫態(tài)度,當即讓元項明攥緊了手。

    他嘴里滿是血腥味,不敢開口,只能用肢體動作表達自己的不贊同。

    可原晴之卻已經(jīng)轉(zhuǎn)向他。

    “阿鳴哥,不要再拖延了,你和阿倩姐趕緊帶著青哥去療傷吧?!?/br>
    她這么說著,語氣篤定:“戲祭儀式在即,我不會有事的?!?/br>
    元項明還想再堅持,卻被一旁的戴茜扶住肩膀。

    “走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后者,卻看戴茜輕輕搖了搖頭。

    望了眼躺在地上,腹部布條吸滿血液,人事不知的霍星巖,元項明閉了閉眼,終于選擇了屈服。他低下身,和戴茜一起將人扛起,最后深深看了眼被留在原地的師妹,轉(zhuǎn)頭離開。

    整個過程,虞夢驚難得沒有出聲打攪,而是好整以暇地看著。

    只是在元項明深一步淺一步,差點跌倒時,假惺惺問了一句:“嚴戲班主竟傷得如此之重啊,不如本座讓戲童幫幫忙?”

    這幅不要臉的模樣,就好像當初下達對霍星巖趕盡殺絕命令,造成目前這幅局面罪魁禍首的不是他一樣。

    “不必了。多謝摘星樓主關(guān)心?!痹椕饔舶畎畹鼗氐馈?/br>
    他哪敢讓那些紙傀再接近霍星巖,虞夢驚本就是奔著要霍星巖命去的,若是還讓他幫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區(qū)別。

    一直到離開摘星樓范圍,元項明憋著的那口氣才終于松開。

    原晴之的留下如同一塊石頭,沉甸甸壓在他的心口。

    “你忘了當初我們說的話嗎,凡事得以大局為重?!贝鬈绨参克骸澳壳把巯伦钪匾氖乔喔绲膫麆?。至于小梨那邊,等我們把青哥安置好了,再回去救她也來得及?!?/br>
    剛才那種情況,元項明看不出來,戴茜卻是看得分明,虞夢驚周身鋒芒畢露,根本懶得掩飾自己對原晴之勢在必得,強取豪奪的態(tài)度。

    這種時候若還硬要撞上去,今天別說離開了,恐怕全部得留在樓里。

    并非戴茜不敢去賭小晴在虞夢驚心中的地位,而是他們真的賭不起。換位思考,今天站在原晴之立場的人是戴茜,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不管怎么說,虞夢驚應(yīng)當不至于傷害到自己認定的巫女轉(zhuǎn)世。

    “別說了,小倩姐,我們趕緊走吧?!痹椕鞑挥嘌?。

    《夜行記》里某人當下答應(yīng),實則反將一軍的事也不是沒發(fā)生過。畢竟虞夢驚根本就和“正人君子”這四個字沾不上邊,萬一在離開原晴之的視線后,再派出紙傀截殺也不無可能。

    好不容易才從摘星樓離開,怎么也不能辜負這場努力。

    想通這點,兩人匆匆離去。

    另一邊,原晴之緊張地盯著他們的背影。

    直到兩人扛著霍星巖,徹徹底底消失在闌珊燈火之間,才總算放下心來。

    奈何這心剛下去沒多久,便又重新猛地提起。

    ——因為她抬頭發(fā)現(xiàn),對面屋檐上站立的人不知何時早已消影無蹤。

    原晴之剛意識到這點,后退半步,便撞進一個堅硬的懷抱里。

    她登時僵住。

    身后那人實在太高,懷抱也實在過于冰冷了。

    有那么一個瞬間,原晴之甚至以為自己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和他成年后愈發(fā)猿背蜂腰的體型相比,體型嬌小的嚴梨堪堪只到他胸口位置。黑衣神祇欺身而上從背后擁住她時,滿身的陰影也跟著長長的墨發(fā)一起落了下來,將她完完全全籠罩其中,連飛揚的裙角都被籠住,不許旁人窺見分毫。

    這種渾身血液冷凍結(jié)冰的窒息感,偏偏又從腰肢搭上的那只大手中割裂開。隔著衣裙都能感覺到的guntang溫度直直傳遞到她的神經(jīng)末梢,激起一陣顫栗。

    原晴之下意識想要躲避,但這樣不過是將自己更加送入對方手中。

    “樓主大人,請自重。”

    她沒有忘記自己現(xiàn)在還披著“伶娘”的馬甲,面上當即浮現(xiàn)出被冒犯的怒意。

    奈何虞夢驚完全沒有要聽的意思,落在腰間的手甚至愈發(fā)緊攥幾分。

    終于,在原晴之感覺到疼痛前,男人驟然收力,松開了她。

    慶神垂首輕嗅著她發(fā)間的芬芳,睫下紅眸幽深瀲滟,仿佛這樣就能克制住心底破籠而出的猛獸。

    “礙事的人終于走了?!?/br>
    說完,虞夢驚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朝著樓內(nèi)走去:“走吧,小五。”

    反觀原晴之,聽見這話后仿若雷劈。

    本來一顆視死如歸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仿佛要沖破胸腔。

    虞夢驚剛剛說什么,小五?!

    原晴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眾所周知,武五是她在《邪祟》里扮演的角色。

    即便虞夢驚通過未知的方法,像第二部戲末尾那樣,莫名其妙確定了雷柔就是武五。但是再怎么說,以戲內(nèi)人的眼界,最多只能以為她是這兩人轉(zhuǎn)世的程度,怎么可能直接稱呼她“小五”呢?

    虞夢驚就算再神,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想到她其實就是武五本人吧?

    正是這點忽如其來的驚愕和不明所以的心緒,要原晴之在接下來的路上格外沉默。

    偏偏虞夢驚也沒有要就這個話題繼續(xù)的意思,而是點到為止。

    他既不問為什么伶娘能說話,也不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叫她“小五”。這種留有余地的感覺等同于一拳打在棉花上,要人捉摸不透。

    原晴之不喜歡這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盯著那片紋著金色祥云的黑色衣角,她忍不住開口:“你要帶我去哪?”

    虞夢驚并不回答,只是噙著笑意牽住她的手,從紙傀們的簇擁中走過。

    他這回力道分寸控制得剛好,不至于讓她掙脫,又停在讓人難受的邊緣。

    神祇帶著她走過幽深的長廊,無視了下方大廳里萬千貪婪丑陋的目光;走上一節(jié)節(jié)木質(zhì)臺階,掠過摘星樓里萬千盞長明的燭火,像是走過萬千歲月,逐漸從頂樓深入地下,直到踏入地下那處塵封多年的禁忌之地。

    那里坐落著一汪發(fā)光的泉水,還有泉水中央的深紅色神龕。

    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五百多年,這兩件套依舊和當初原晴之第一次在圣泉神宮里看到的那樣嶄新,神秘,僅僅只是窺見一眼,都忍不住從內(nèi)心生起瞻仰膜拜的情緒。唯一的改變,恐怕就是那八根絞著紅綾的黑色封印玄鐵,現(xiàn)在只余下四根。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讓人感到恐懼的。

    最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神龕內(nèi)里那具躺在冰棺里的軀體。

    ——雷柔。

    望著冰層下少女平靜,仿佛只是沉睡的眉眼,原晴之不可遏制地從后背竄起寒意。

    難怪霍星巖先前說摘星樓的選址坐落在一塊頂級的陰間養(yǎng)尸地上。在上一部戲用過的身體就這么了無生息地放在眼前之前,原晴之怎么也想不到,虞夢驚竟然能肆無忌憚,罔顧綱常到這種地步,將一具尸體生生保管幾十年!

    “看,本座這次將你留下來的東西保存得很好?!?/br>
    虞夢驚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fā):“本來按照計劃,要等到戲祭儀式過后,才能將你的魂靈順利召回。沒想到,命運竟然如此巧合?!?/br>
    “可惜當初慶國戰(zhàn)亂,一把火將武五的身體燒毀,不知所蹤?!?/br>
    當年事發(fā)突然,師弘華死后,叛軍蜂擁而上,將華美圣潔的神宮付之一炬。僅僅只解除一道封印的慶神在滔天的貪婪和反噬中散落成無數(shù)塊。等多年后再度從神龕蘇醒,早已滄海桑田,化為黃土。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就在自己身旁。

    虞夢驚如此宣告著,伸手撫摸著她的下顎。

    修長的手指準確地摁在那塊早已殘留的淤青上,忽然毫無征兆地俯下身去。

    正如他在那個夢里對瀕死的雷柔做的那樣。guntang的血液同唇舌一起,以不容拒絕的態(tài)度入侵到口腔深處。一遍又一遍,用最親密的姿態(tài),為自己的巫女親手打上烙印。

    其實早在第一天認出她的當晚,虞夢驚就已經(jīng)做過這件事了。否則也不會留下指痕。

    只是他更想在她清醒的狀態(tài)下,再來一遍。

    直到此時,原晴之終于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

    ——虞夢驚真的瘋了。

    第62章

    不管是在《夜行記》的記載, 還是戲內(nèi)的傳說里,神血都有著極其神奇的功效。正因如此,《夜行記》第一卷那么多人才前赴后繼, 為此汲汲營營。

    正如虞夢驚這個人一樣。

    慶國利用他鎮(zhèn)壓氣運,保住皇朝綿延;權(quán)貴垂涎他的血rou,世人則貪慕他的美色。身為戲內(nèi)世界唯一的神明, 他有太多值得覬覦的東西。

    為了使得這出戲碼演繹得更加精彩, 更加好玩, 虞夢驚故意放出這條信息。

    于是貪婪的人舉起了屠刀, 瞳孔被黑色侵染。

    殊不知非自愿獻出的神血乃世間劇毒, 只要嘴唇沾染便能讓人失去神智,淪為奴仆;僅有自愿獻出的神血,才能讓凡人永生。

    在第一卷那么多篇幅里,虞夢驚用它耍得世人團團轉(zhuǎn), 而后居高臨下冷眼旁觀人類為欲望掙扎的丑態(tài), 用自相殘殺的戲碼給自己漫長又無趣的神生增添愉悅。

    《詭宅》里薛無雁機關(guān)算盡, 用盡手段;《邪祟》里風干了自己心臟的神官唯唯諾諾, 百般叩求……它們無疑表明著同一個道理。

    ——無人能夠得到神明的垂憐。

    《夜行記》的劇情本該是這樣的。

    神祇本該游戲世間,或是獨坐高臺,不染塵埃, 不沾因果。

    可現(xiàn)在, 這眾人夢寐以求也求不得的至寶, 如今卻仿佛不要錢那樣涌出。

    高高在上的神主動走下神壇,甘愿讓愛欲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