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現(xiàn)實，以一己之力促成現(xiàn)實和戲曲的融合，到底意欲何為？”

    因為虞夢驚遲遲不動的緣故，猜測五花八門，什么都有，始終無法下一個定論。

    晏孤塵站在指揮部的顯示屏前，眉宇緊鎖。

    就在這時，巡邏部忽然傳來一陣滋滋電流。

    “三組有無關(guān)人員接近，請警衛(wèi)進行阻攔……等等，原晴之小姐？”

    負責接通的人員在真正看清這個被雨完全淋濕的人影時驀然愣住。

    他不知道為什么昨天已經(jīng)離開的原晴之會在這個時間點如此突兀地出現(xiàn)，甚至出現(xiàn)了仍不算，還是以這種不可思議的姿態(tài)。

    可話還沒說完，攜雨而來的少女便直直掠過了他，朝著青城古街內(nèi)跑去。

    一把出鞘的長刀，已然切割雨幕而來。

    于是，指揮部的眾人在大屏幕監(jiān)控中看見了這幕。

    少女沒有打傘，全身都被冷雨浸濕，和周圍從天而降的暴雨比起來，她簡直渺小到只需要再聚集一點雨量就能吞沒的程度。

    但她臉龐的角度又是那么決絕而堅毅，眼睛明亮閃耀，即使被雨水打濕也仍在發(fā)光，仿佛一只明知前方有熊熊大火，卻偏偏要撲入火中的斷翅蝴蝶。

    自她出現(xiàn)后，那個在雨中沉默站著的身影就再沒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那樣，怎么看也看不夠。

    “原小姐！”

    “原小姐，危險！請不要過去！”

    面對這些呼喊，原晴之充耳不聞。

    她頭也不回地揮手，表示自己不會有事。

    直到接近廣場，她才終于看清虞夢驚如今的姿態(tài)有多么狼狽。

    華貴泥濘的紅衣曳地垂落，潑墨般的長發(fā)濕成一縷一縷披灑在身后，緊貼在蒼白的臉頰兩側(cè)。雨水從男人高挺的鼻梁滑落到下顎，順著細長的金色長鏈，最后砸落在地，開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將本就動魄驚心的容顏刻畫得更加美麗深刻。

    雖然在重演之前，從戴茜描述的口中，原晴之就已經(jīng)知道虞夢驚在雨中生生站了幾個小時的事。可等到親眼看到這一幕時，卻依舊止不住的心口發(fā)疼。

    明明是如此驕傲，生來不凡的神明，卻偏偏舍棄一切，甘愿接受世人槍口的審判。

    但是能看到如此完好的，并未消失化為空白的虞夢驚，一顆心落地的原晴之仍舊眼睛酸疼，淚水洶涌奪目。

    因為長時間長距離的跑動，她的臉龐在雨水冰寒的刺激下泛起不正常的紅。

    “你……”

    好不容易緩和一些準備開口，原晴之又感覺身上竄起了驚人的guntang。

    ——不是先前淋雨太多產(chǎn)生的縹緲幻覺，而是切切實實的溫度。

    那灼熱的感覺從腳脖子開始，一路燎到頭頂，甚至連發(fā)尾末梢和沾滿眼珠的眼角都沒有放過，在周身升騰出淡淡的白色蒸汽。末了，還貼心地撐起看不見的屏幕，為她分開寒冷的雨水。

    一通默不作聲的貼心cao作，直接把原晴之的話噎回嘴里。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都自顧不暇，拿所有力量交換來到現(xiàn)實了，還有功夫給我做烘干服務(wù)呢？”

    虞夢驚的紅眸里閃過一絲錯愕。

    他薄唇緊抿，似乎想問她為什么會知道，但話到口邊又停下。

    “怎么不說話，啞巴了？來之前不是很能嗎？”

    這番神態(tài)給原晴之看笑了，她眼眶通紅：“為什么要來？”

    “明明我都那么不留余地拒絕你了，將事情做到那么絕了。你不是很驕傲嗎？不是向來目下無塵嗎？”少女聲音哽咽：“即使對我來說是戲內(nèi)，但對你來說確實真實的世界。你明明可以在你的戲內(nèi)好好做你的慶神，為什么還非是要來？”

    “為什么?。坑輭趔@，你告訴我，你為什么??？！”

    最后這句話，猛然拔高了聲調(diào)。

    神明不再沉默。

    他靜靜地開口，帶著明知做錯了事，但偏要一頭撞死的執(zhí)拗：“我看見你從摘星樓離開的時候，裙角碰到的鐘情花，全部都變紅了?！?/br>
    “什么？”原晴之愣住了。

    虞夢驚卻沒有立即回答。

    他垂眸，像一朵燃燒到極致，璀璨又頹麗的花。

    “……你不可以這樣，明明馴養(yǎng)了一只貓，但是又將他遺棄?！?/br>
    貓雖然心思捉摸不定，但卻并不討厭被馴養(yǎng)。

    貓唯獨不想被遺棄。所以，貓自己找來了。

    不管戲內(nèi)還是戲外，慶神都不曾為什么東西低下過那顆傲慢的頭。所以即使是帶著懇求的話語，也說得如此富含個人特色。

    不知何時起，那只居高臨下到連被傷害都懶得動彈反抗，被原晴之形容為“呆呆傻傻像只貓一樣蹲在原地，只知道望著”的神祇，也終于在一次次的離別中，學會了主動叼住主人的衣角不放。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br>
    原晴之深吸一口氣，又是一輪新的淚水奪眶而出。

    一路上做出種種反應(yīng)的預(yù)設(shè)全部路孔，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墻瞬間坍塌，露出背后的情難自禁。

    來之前，她有很多很多話想說。

    譬如兩個人兒時的過去，譬如怎么樣袒露自己的真心。

    但是在這一刻，原晴之又什么都不想說了。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在更早之前，她鼓起勇氣做出選擇，決定重演的那個剎那，她就和虞夢驚擁有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戲內(nèi)戲外那么多觀眾看著。

    他們有無數(shù)個未來去聊這些話題，不用急于這一時。

    “真是敗給你了?！彼裏o奈地笑笑。

    “嚴梨裙擺掃過的，是為虞夢驚而紅的鐘情花?！?/br>
    像當初在那個燃燒著熊熊大火的地下室那樣，原晴之溫柔地抱住了他蒼白的臉龐，踮起腳尖。用最虔誠，最潔凈的美好祝愿，裹挾著那些深深埋藏的愛意，獻上一吻。

    明明是落在臉龐，卻又透過皮囊，落在其下皚皚白骨。沒有世人對他美艷皮囊的阿諛追逐，也沒有看見其下真身時的恐懼和厭惡。

    她一直都這樣，是最獨特的那一個。

    剎那間，虞夢驚周身亮起刺目澎湃的金光，照亮了他錯愕之后展露的狂喜。

    “走吧，虞夢驚?！?/br>
    巫女走過荒原，走過茫茫大雨，好像隔了很多很多年，朝同樣濕透的紅衣神明伸出了手。

    她眉眼彎彎，一如六歲那年的初見。

    “我們回家。”

    五次入戲，兩度重演。歷經(jīng)千難萬險，百轉(zhuǎn)千回，他們終于走到了這里。

    就同當年奇跡般化出白骨血rou一樣，那些耗費的力量終究會在雙方堅定的選擇中被補全。

    雖然虞夢驚失去了洞察世間的神眼，但他們手腕上纏繞的因果線其實從來不曾消失。不管去往哪里，命運總會讓他們再次相遇。

    神明為她擦去眼淚。十指相扣著，消失在了雨中。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夜行記》原典再次開始了瘋狂翻頁。

    只不過這一回，并沒有任何一處變成空白。

    泛黃的紙頁悄悄地，新增了一個人的名字。

    從此，在《夜行記》的記載中，慶神有了唯一的巫女。

    其名為——原晴之。

    ……

    “《入戲驚夢》全劇終?！?/br>
    更遠處的地方，臺下全體起立，掌聲雷動。

    整整數(shù)十秒，叫好聲也不曾停息。

    人們無不感慨，交口稱贊。

    “真是一出好戲——”

    【正文完】

    第91章

    距離青城市的暴雨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一個星期。

    但談起這場暴雨, 青城人還是忍不住津津樂道。

    那日的暴雨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十分突然。

    原本按照這個降雨量，觀測到氣旋的氣象局已經(jīng)準備好長久抗戰(zhàn)的準備, 各個部門也做好了防洪的后手。結(jié)果誰也沒想到的是，暴雨僅僅只從早上六點開始，持續(xù)了三個小時, 便如同天公收起口袋那般, 驟然停歇。

    甚至停了還不算, 方才沉到將高樓大廈都吞噬了一半的黑云也在轉(zhuǎn)瞬之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驅(qū)散云霧的烈日驕陽, 藍天白云, 金光鋪灑大地。

    更遠一些的地方，雨過天晴，七色彩虹拱橋悄然出現(xiàn)，綿延橫跨整個青城市。

    電視臺內(nèi), 主持人正站在彩虹下, 用不可思議的聲音播報著這次青城市暴雨的情況。

    “據(jù)悉, 原本提升至紅色預(yù)警的暴雨毫無預(yù)兆地停止, 解除了一場本該到來的危機?！?/br>
    “青城市免遭一劫，目前已全部恢復(fù)正常。”

    車內(nèi)電臺，也反復(fù)播報暴雨紅色預(yù)警解除的新聞。

    此事甚是蹊蹺, 登時吸引了各界社會人士關(guān)注。網(wǎng)絡(luò)上涌現(xiàn)了不少關(guān)于這場暴雨的傳聞。

    不過雖然奇怪, 但畢竟災(zāi)難已經(jīng)過去, 人們鬧了一陣后，關(guān)注度漸漸下去。

    只有極少數(shù)的一小撮人知道, 青城市為什么會下暴雨, 又為什么會突兀地雨停。

    就像那座曾經(jīng)短暫出現(xiàn)在青城古街中央的猩紅戲樓一般，所有曾經(jīng)短暫現(xiàn)世的《夜行記》建筑, 全部消失在那場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