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里一瞬間好像有什么斷掉了。

    但比起冷靜去思考, 他的動(dòng)作更快一些，他搶上一步，抱住了丞相, 想要將他慢慢放在地上。

    須立刻去喚醫(yī)官，一刻也耽誤不得！

    “醫(yī)——”

    “公琰?！?/br>
    丞相打斷了他。

    那張因?yàn)樘弁炊兊脩K白的臉上仍保持著鎮(zhèn)定的神情，但望向蔣琬的是嚴(yán)肅而幾近凜冽的目光。

    “封鎖此間，不可放一人離開, 斷絕后宅消息?！?/br>
    殷紅的鮮血一小股一小股地涌了出來，透過那件灰藍(lán)色的直裾, 染在了墨色云紋蔽膝上。

    “是?！?/br>
    雖然不明白封鎖消息, 不令透露到后宅的緣故, 但蔣琬簡明扼要地答了一聲。

    力量似乎正在迅速從丞相身上流逝, 這位擔(dān)負(fù)起整個(gè)國家重任的人, 額頭上冒出了大滴的汗珠，說話聲音也在變低。

    蔣琬不得不湊近一些，將耳朵湊在丞相唇齒旁去聽他講了些什么。

    相府有極好的金瘡藥，不須外敷，內(nèi)服即可，且有奇效。

    據(jù)說也是蜀中秘方，前不久還救了馬孟起一命。

    相府里也有人私下嘀咕，說那東西與張魯有關(guān)，不是藥湯，而是符水。

    蔣琬覺得這話有點(diǎn)荒謬，如果張?zhí)鞄煿嬗猩裢?，他就不?huì)將漢中拱手讓給曹cao。

    他自己也不會(huì)死。

    但那東西的確有用……它在哪里？

    丞相在營中時(shí)，那些藥湯存在中軍帳中，找是十分好找的。

    但在家中時(shí)，丞相用不上它，便都交給了夫人。

    作為這伉儷二人共同的下屬和朋友，蔣琬亦可隨意出入相府后宅，只不過他從未如此輕狂行事。

    因此當(dāng)他腳步匆匆，穿過一道長廊，走進(jìn)后宅主室時(shí)，正聚在一起的相府家眷嚇了一跳。

    旁邊兩位起身行禮的，圓臉的少年婦人是丞相兒婦蒯氏，鵝蛋臉高挑身材的婢女是亭主的管家憐娘，坐在那里穩(wěn)如泰山的是亭主，外帶一個(gè)躺在那里，見他走來也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諸葛瞻，幾人正在那里烤些什么東西。

    蔣琬只掃了一眼，無心細(xì)看，見到亭主，便躬身行了一禮，“亭主。”

    “公琰？”亭主抬頭看了看他，“你怎么來了？”

    “宴飲間有人失儀，嬉鬧時(shí)受了傷，丞相吩咐下官來向亭主討兩劑止血生肌的藥湯?！?/br>
    蒯氏輕輕地驚呼一聲。

    “這才剛到酉時(shí)，你們就喝成這樣？”亭主有些懷疑，“還鬧到需要來討藥湯的程度？”

    “愚者總是有的?！?/br>
    亭主站起了身，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怕不是一般的愚者吧?！?/br>
    蔣琬滿腦子都是丞相那慘白的臉色，以及胸口的血跡，他默默地將兩只手?jǐn)n在胸前，束進(jìn)袖子里，好方便他可以掐住自己的手指，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您沒聽過《呂氏春秋》那個(gè)笑話么？”

    “什么？”

    【齊之好勇者，一人居?xùn)|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于途，曰：“盍相飲乎？”飲數(shù)行，曰：“姑求rou乎？”一人曰：“子，rou也；我，rou也。尚胡求rou為？”于是具染已，因抽刀割己rou而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無勇?！?/br>
    蔣琬鎮(zhèn)定自若地講完了一個(gè)笑話，看著目瞪口呆的亭主，溫和地說，“有世家子聽聞丞相亦是齊地之人，為了斗勇才犯了這樣的傻事。”

    亭主眨了眨眼，“……真就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母親，”諸葛瞻突然出了聲，“您就別笑話那些人了，蔣大人還等著呢。”

    “就是感覺有點(diǎn)兒浪費(fèi)。”

    亭主正欲轉(zhuǎn)身去取藥，蔣琬又出了聲。

    “我同您一起去吧?！?/br>
    她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

    “rou要焦了，亭主。”

    炭盆上的烤rou，滋滋啦啦正散發(fā)著焦香氣，蔣琬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放在了炭火上，也這么滋滋啦啦的散發(fā)著焦糊氣息。

    “那你去吧，內(nèi)室左手第三個(gè)格子，記著絳紅色瓶子的是止血藥，莫拿錯(cuò)了?！?/br>
    蔣琬疾行過去的腳步停了一停，“若喝錯(cuò)了的話會(huì)如何？”

    “……公琰問的什么怪問題，不如何，就只是浪費(fèi)我的藥湯。”亭主重新坐回炭盆旁，“那都是給丞相留著急用的，莫拿去做人情。”

    這些小陶瓶共分四種顏色，其中土黃色的最多，蔣琬見得也最多，丞相每在營中為批復(fù)公文，處理軍中雜務(wù)一宿不睡時(shí)，會(huì)喝這種藥湯；其次是墨綠色的瓶子，蔣琬也見過，這種藥湯似是治療疫病，他雖未喝過，但楊儀在軍中染了時(shí)疫時(shí)，丞相送他一瓶。

    那瓶子還被楊儀特地收藏了一段時(shí)間，后來酒席上拿出來顯擺，被魏文長“一不小心”砸碎了。

    絳紅色瓶子不多，只有七八瓶，蔣琬見到了，如獲至寶，一股腦的揣進(jìn)了懷里。

    正欲離開時(shí)，忽然見到還有幾只靛青色的小陶瓶。

    他心思如電，腳步未停，一伸手便將那幾個(gè)瓶子也劃了過來，一并揣進(jìn)懷里。

    待他路過主室時(shí)，亭主正忙著將一大塊烤rou塞進(jìn)嘴里。

    那塊rou還冒著熱氣，看起來有些燙嘴，因此見他經(jīng)過，她以袖掩口，嘴巴里一面料理那塊烤rou，一面含含糊糊的還想對(duì)他說些什么。

    他應(yīng)當(dāng)停下腳步，等亭主將那塊rou咽下去，口齒清楚明白時(shí)，同他講完話，他再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