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主眼中的那層冰冷而詭異的光芒逐漸淡了下去，她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丞相身上，有點遲疑的點了點頭，然后由他執(zhí)了手，一同回了屏風(fēng)后面。

    這可太不對勁了，誰要是跟他說丞相當(dāng)著下屬的面跟夫人這么柔情蜜語，他肯定當(dāng)成是個笑話。

    蔣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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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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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柄短刀上淬了毒, 醫(yī)官后來探查出是一味南中鮮見的毒草，并不猛烈，但難尋解藥。

    毒性上行而入膏肓, 斷絕感觀知覺, 如同靈魂出竅，只見幻夢。

    這味毒藥也是精挑細(xì)選過的，務(wù)必令他在彌留之際不能再講出什么言語，比如說, 指定一位繼承人——這是極為緊要的事，甚至超脫了他本身的生死。

    僅僅是諸葛亮死還不夠, 若他能從容的安排諸事，一如當(dāng)初先主去世時, 留下這位軍師主持大局，那么便算不上致命一擊。

    只有他死得夠快, 只留下這個國家實際掌權(quán)者的空位，才能引來各方的覬覦和爭奪。

    只有這樣的爭奪才能令蜀漢虛弱，才有可能進(jìn)一步爆發(fā)血腥內(nèi)戰(zhàn)。

    曹魏的這一步棋下得并不繁復(fù), 簡單而又精準(zhǔn)，而且所耗費的人力物力也極少。

    雖然有可能引來殘酷報復(fù)——繼任者一定會將征伐曹魏、為丞相復(fù)仇作為統(tǒng)領(lǐng)文武的一面旗幟——但自黃巾之亂、董卓造逆、群雄并起以來，有人在意這個嗎？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耳。

    何況在諸葛亮看來, 這一步棋還有額外的效力——

    無論他生或是死，這都是一件足以令曹魏內(nèi)部的不同意見暫時被壓制下去, 轉(zhuǎn)而被迫團(tuán)結(jié)一致的事。

    若他死, 關(guān)中虛弱, 世家群起, 曹真正可出兵向西, 意圖進(jìn)取長安；

    若他生，無論魏國朝廷上下有多少人有降漢之心，此時也會在可能到來的殘酷報復(fù)面前戰(zhàn)栗。

    由此可見，孫潛絕非一時意氣之舉，背后自有人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將刀遞在了他的手上。

    但派遣刺客的人不知道，也不會知道，所有這些詳盡而精妙的深思熟慮中，都缺了對一個人的考量。

    服下阿遲的藥湯之后，毒性盡褪。

    但之前那不足一炷香的時間里，他的心神感觀確為短刃上所淬劇毒所困。

    他在恍惚彌留，又恍惚靈魂離體的情況下，似乎見到了一個幻夢。

    若他死了，又會如何？

    從屏風(fēng)后走出的阿遲見到他的尸體，忽然后退了半步。

    那一瞬間的又驚又痛，映入他的眼簾。

    看得他的心也有些疼痛起來，想要伸出手去安撫她，卻想起自己已經(jīng)離了軀體，不再有白骨血rou，皮囊發(fā)膚，亦無法再碰觸到她。

    但這樣溫柔的感情只持續(xù)了一瞬。

    因為下一刻，待蔣琬轉(zhuǎn)頭看向她時，阿遲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淡。

    “這是怎么了？”她問。

    伯約和君嗣似乎失了神，只有蔣琬強(qiáng)撐著回答了她。

    “魏將孫潛假意歸降，伺機(jī)行刺了丞相?！?/br>
    “哦?！?/br>
    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這位未亡人。

    她的神情那么平淡，聽了這句話也無動于衷，仿佛躺在血泊中，雙目緊閉的那具尸體不曾與她有過十幾載的夫妻之情，也不曾生育過兒女。

    只有恍惚之間的諸葛丞相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阿遲似乎在思索什么事，十分認(rèn)真，十分專注，因而將外界都排除在她的心緒之外了。

    她最后笑了一笑。

    “先生夙興夜寐，殫精竭慮這么多年，這條路果然還是不成嗎？”

    第一個看出些端倪的是姜維，他試探性喊了一聲。

    “亭主？”

    在許多年以前，自徐州逃難而出時，年少的諸葛亮曾見過許多失去親人的流民百姓。

    在天災(zāi)人禍之間，他們似乎已經(jīng)變得麻木，連見到自己的親人在懷中咽下最后一口氣，也忘記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若天氣尚不算太冷，能在路邊挖個坑，將親人掩埋住，便是極大的慰藉；

    否則留一身衣物在那里，用土石瓦塊堪堪遮住也還尚可；

    還有許多人，將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就那樣留在了路邊。

    它們很快會變個模樣，比如說他們的衣物會被人剝了去，不著寸縷的重新丟下。

    又或者，剩下的皮rou白骨，也能熬出一鍋rou糜。

    一路所見的慘事實在太多，他永不能忘懷。

    他因此十分明了，阿遲那幅神情……并非心死如灰。

    更不像伯約猜測那般因悲慟失了神志。

    她向前走了兩步，目光投到堂下。

    院落之中，火把點了起來，亮如白晝。

    孫潛被綁了起來，旁邊還有幾名陪綁的世家子弟，一臉倉惶地望向這位站在屋檐下，看著他們的婦人。

    “亭主！我等實是無辜的！”

    “此皆jian賊所害！”

    “我等全家都在長安，怎會與jian賊有所瓜葛？！實不知情?。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