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半張完好臉的虞夢驚其實(shí)很乖。比她熟悉的，戲謔惡劣的，掩蓋真心的，永遠(yuǎn)只游戲人間的虞夢驚要聽話得多。她上一次拉他走，后者雖然順從，但顯然骨子里的傲慢還是讓他不大情愿?？蛇@一回，他是真的沒說什么，很聽話地就跟著她走了。

    就像一只調(diào)皮搗蛋的拆家貓忽然消停，怪讓人不習(xí)慣的。

    聽她這么說，虞夢驚不置可否。

    青年眨了眨眼，鴉羽似的睫毛斂下了他猩紅瞳孔中的思緒。

    原晴之只當(dāng)自己已經(jīng)把人哄好了。

    “好了，走吧?！?/br>
    面前的路實(shí)在不大好走。

    原先在沒有著火時，虞夢驚站立的位置到夜紅神龕不過幾十米。

    但現(xiàn)在，這幾十米卻成了天塹，到處都是灼熱的火墻，腐朽木材燃燒發(fā)出的噼啪，骨頭點(diǎn)燃的咯吱作響?？諝庵袕浡棺频臍馕?，每呼吸一次肺部都隱約作痛。

    方才那些斗膽想要上前的賓客們畏懼于原晴之手里的刀，不敢上前。正是這點(diǎn)猶豫，要他們錯失了最佳的逃跑良機(jī)，一個接一個被火舌吞沒，變成一道道焦影。

    凄厲的尖叫充斥耳膜。

    原晴之越看，面色越凝重。

    她低聲道：“現(xiàn)在哪里都沒有退路了。干脆我們一鼓作氣跑向圣泉吧，在大火徹底燒毀地下室之前進(jìn)到神龕里，應(yīng)當(dāng)還有一線生機(jī)?！?/br>
    距離第三折戲結(jié)尾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時間。只要能在火場中活下來，就能借助虞夢驚身上的玉佩成功出戲。

    沒錯，這就是她的大膽計劃。

    原晴之其實(shí)有點(diǎn)子瘋性在身上的，只不過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被社畜生活磨滅，表現(xiàn)出咸魚的一面?？傻灿幸痪€生機(jī)，她便愿意去做命運(yùn)大膽的賭徒。

    “你害怕火吧。沒事，你只要跟在我后面，順著我走過的地方走就好，不會有火傷害到你。”

    頭也不回地安撫完虞夢驚，原晴之率先朝前跑去。

    火和風(fēng)和慘叫聲都被她遠(yuǎn)遠(yuǎn)甩飛在背后。

    見狀，安靜跟在她背后的紅衣青年蜷了蜷手指。

    那些刺目洶涌的火便像收到指令一般，驟然撕裂開，分出條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而強(qiáng)行動用力量的代價和反噬就是，原本還在緩慢恢復(fù)的傷勢愈發(fā)嚴(yán)重了，面皮的剝落愈發(fā)增加，紛杳而來的是遍布全身的刺痛。

    可虞夢驚卻恍若未覺，他一直默默看著前方。

    少女的臉被濃煙熏得漆黑，走路踉蹌，身上更是血和汗糊成一團(tuán)。

    可即便如此，也要他怎么都挪不開視線。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

    等一路跑到神龕面前，跑進(jìn)這截大火無法侵染的地帶時，原晴之還有些恍惚。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成功了？

    拜托，那可是穿越火場，竟然毫發(fā)無損？！

    即便因?yàn)閯×业呐軇?，她清楚地聽見了腹部傷口崩裂的聲音，感受到?nèi)臟不堪重負(fù)的哀嚎?？伤拇_沒有被火焰灼燒一絲一毫，就連頭發(fā)絲都完好無損。

    “我們成功了！”

    原晴之欣喜地回頭：“虞夢驚，你看到了嗎，我們成功了！”

    可下一秒，她的眼眸卻被一只手覆蓋。

    因?yàn)橐暰€遮蔽，原晴之看不清，但她能感覺到，落在自己眼上的，是嶙峋的指骨。

    “……不要看?！鼻嗄陠÷?，語氣辨不出喜怒。

    原晴之倏爾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要說你并不難看，可又覺得此時此刻說什么都不太妥當(dāng)。

    于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她只能摘掉自己的眼鏡。

    “你低頭，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虞夢驚默然照做，彎下腰去適應(yīng)她的高度。

    下一秒，少女踮起腳，隨手將眼鏡扔到地上，捧住了他殘缺的半張臉。

    看著紅衣青年眼眸下垂，仿佛連長長的睫毛都寫滿不高興的表情，本來只是想拍拍他頭的原晴之鬼使神差地貼了上去。

    簡簡單單的舉動，卻要虞夢驚驀然睜大了眼睛。

    ——她仰頭親吻了他的半面白骨。

    習(xí)慣了疼痛與死亡的慶神渾身冰冷的血液就此凝固。那是足以要他發(fā)瘋的，無所適從的，生平第一次想要用盡全力逃離，又硬生生被固定在原地的guntang。

    輕柔的，一觸即分的吻。從鏤空的，冰冷的骨骼里，開出一朵花來。

    比烈火更灼熱，比殺戮更有力量。

    不是落在他華美艷麗的畫皮之上，而是落在他藏于皮相之底的腐朽白骨。

    虞夢驚毫不懷疑，若是火焰也有這樣的溫度，那即便是不死不滅的神明，也能就此被心甘情愿殺死。

    “……好了。”原晴之松回手，落回原地。

    她能夠清楚聽見遠(yuǎn)處戲曲結(jié)束的唱詞，甚至是元項明和戴茜的聯(lián)合謝幕。

    不管怎么說，雖然艱險，中途遭遇各種波折，但《詭宅》這部戲，她到底還是賭贏了。

    “送給你的刀收到了吧？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記得反抗啊，你是慶神，又不是真的貓?！?/br>
    一片眩暈中，原晴之扯開嘴角，憑借印象，朝虞夢驚所在的位置笑了笑。

    在失血過多和高度近視導(dǎo)致的愈發(fā)模糊的視線里，她難以看清虞夢驚此刻的神色。

    所以她也看不見紅衣青年在觸及到?jīng)]有鏡片遮擋背后那雙眼睛時，驀然驟縮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