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
三年時間,足夠讓阮眠學會在季硯川的西裝口袋里藏口紅。 她依然害怕人群,但已經(jīng)能在他的陪同下,去人少的街道散步。前提是他的手必須牢牢扣住她的腰,像給風箏系上唯一的線。 累了嗎? 季硯川停下腳步,拇指摩挲她掌心滲出的薄汗。初秋的陽光透過梧桐葉間隙,在他們腳邊投下細碎的光斑。阮眠搖搖頭,卻下意識往他身后躲——前方咖啡館走出一群嬉笑的年輕人。 我們回家。他立刻轉(zhuǎn)身,風衣下擺將她裹進懷里,讓廚師做你喜歡的松露燉飯。 阮眠揪住他的襯衫紐扣,突然小聲說:再...再走五分鐘。 這是進步。季硯川吻她發(fā)頂,不動聲色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繞開商業(yè)區(qū),拐進僻靜的河濱小道。三年前的她連臥室門都不敢出,現(xiàn)在卻愿意為了他多忍受五分鐘。 ** 臥室的窗簾換成了透光的亞麻材質(zhì)。 阮眠趴在窗邊畫畫時,陽光能照到她蜷起的腳趾。季硯川坐在三步遠的書桌前辦公,每隔半小時會走過來揉她的后頸,順便檢查顏料余量。 藍用完了。他捏著她腕骨點評,明天讓助理送新的來。 阮眠搖頭,筆尖在調(diào)色盤上打轉(zhuǎn):要...要和你一起去買。 這是她上個月開始的新習慣——敢于提出微小要求。季硯川總會縱容,哪怕要推掉會議陪她去城郊的畫材店。 ** 床笫之間,她偶爾會冒出只言片語。 輕、輕點...被頂?shù)矫舾悬c時,阮眠攥著床單呢喃,那里...酸... 季硯川會立刻放緩動作,吻去她眼角的淚。這些破碎的表達比任何情話都珍貴——三年前的阮眠只會咬著枕頭發(fā)抖,連痛都不敢喊。 ** 林瑜來訪時,阮眠依然躲在書房畫畫。但會記得讓傭人準備對方喜歡的伯爵茶,甚至允許心理醫(yī)生隔著門聊幾句。 她好多了。林瑜臨走時對季硯川說,雖然還是... 話沒說完,書房門突然開了條縫。阮眠低著頭遞出一張水彩畫——是林瑜家雙胞胎的肖像,夸張的嬰兒肥被畫成可愛的包子臉。 給...給寶寶。她結結巴巴說完,迅速關上門。 季硯川盯著畫上熟悉的簽名L,突然想起初見時那個縮在倫敦公寓里的女孩?,F(xiàn)在的阮眠依然會緊張到揪衣角,但已經(jīng)學會用畫筆表達善意。 ** 深夜,阮眠在噩夢中驚醒。 季硯川立刻開燈,發(fā)現(xiàn)她正無意識地啃自己手指。這是老毛病了,焦慮時的自殘傾向。他掰開她的牙關,把自己的食指塞進去。 咬我。他拍著她后背哄,別傷著自己。 阮眠卻搖搖頭,轉(zhuǎn)而把臉埋進他肩窩。三年前的她會咬出血,現(xiàn)在卻選擇更溫存的方式——用睫毛的顫動告訴他:我在這里,和你在一起。 季硯川關燈,在黑暗中收攏手臂。 他的玫瑰生長得很慢,但每片新綻的花瓣,都只為他舒展。 清晨六點,季硯川在畫室找到了阮眠。 她赤腳蜷在飄窗邊,睡裙肩帶滑到手肘,露出后背新紋的荊棘玫瑰——花瓣是他西裝袖扣的形狀,莖葉纏繞著她脊椎的凹陷。晨光透過紗簾,在她未干的畫布上投下顫動的光斑。 又沒睡? 季硯川蹲下身,指腹蹭過她眼下的青灰。阮眠搖搖頭,畫筆在調(diào)色盤上打轉(zhuǎn),鈷藍混著鈦白,調(diào)出他瞳色般的灰。 夢見...倫敦的雨。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么,醒來就想畫。 這是她最近學會的表達——用只言片語拼湊噩夢的碎片。季硯川吻她汗?jié)竦念~角,嘗到松節(jié)油和焦慮交織的味道。他太熟悉這種狀態(tài),創(chuàng)作欲和創(chuàng)傷記憶總在她體內(nèi)廝殺。 今天要出門嗎?他故意問,指尖劃過她無名指根——那里有圈淺白的戒痕,是上周珠寶展時她偷偷摘掉婚戒的代價。 阮眠的睫毛顫了顫:...想去新開的畫廊。停頓三秒,你陪的話。 季硯川捏著她后頸低笑。三年前連臥房門都不敢出的女孩,現(xiàn)在會主動提要求了。他拾起地上散落的速寫本,最新一頁畫著畫廊的平面圖,逃生通道被紅筆圈了三次。 十點開館。他合上本子,現(xiàn)在去睡會兒? 阮眠搖頭,筆尖突然點在畫布角落——那里有個模糊的人影,撐著黑傘站在雨巷盡頭。季硯川眸色驟暗,認出是初遇那天的自己。 當時...她咬住筆桿,組織語言的樣子像在解一道數(shù)學題,...你聞起來像雪。 季硯川的心臟猛地收縮。他記得那天自己噴的香水,前調(diào)是冷杉與薄荷。 現(xiàn)在呢?他故意湊近她頸窩嗅。 阮眠的耳尖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畫筆啪嗒掉在地上,她抓住他解到第三顆的襯衫紐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家的味道。 這個回答讓季硯川的呼吸停滯。他托著她的臀抱起來,畫架被撞得搖晃,未干的顏料蹭在真絲睡裙上。阮眠驚叫一聲,雙腿卻本能地盤住他的腰。 睡兩小時。他把她塞進被窩,掌心覆上她眼皮,然后帶你去買新出的鈷藍。 阮眠在他掌下眨眼,睫毛掃過生命線的紋路。這是他們獨有的契約——每次她勇敢面對恐懼,就能獲得一份顏料或畫具作為獎勵。 要...要德國產(chǎn)的。她迷迷糊糊地討價還價。 季硯川俯身咬她鎖骨:成交。 窗外,晨霧漸漸散去。光斑從床尾慢慢爬到他們交握的手上——她的指尖沾著顏料,他的虎口留有鋼筆印。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在陽光下融成相似的暖調(diào)。 阮眠在半夢半醒間想,或許創(chuàng)傷永遠不會痊愈。但在這個充滿松節(jié)油與雪松氣息的牢籠里,她終于學會用新的方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