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什么？”

    “祈禱我救你?！?/br>
    剎那間，紀懷鈞好像又看見了葉星那張錯愕、憤懣與絕望的臉。

    可這一次, 他終于感受到了對方藏在心底的悲傷。

    葉星，瀕臨死亡之時, 你一定很難過很痛苦吧？所以選擇屈服, 選擇妥協(xié)。

    莫大的悲哀在時隔多年后姍姍來遲，猶如一支穿心而過的利箭，粉碎了紀懷鈞所有的傲慢、倔強和自作聰明。

    他的耳邊仿佛又傳來那個夏夜，葉星叫住他，笑著和他說：“紀懷鈞，以后我跟著你讀書吧?！?/br>
    “為什么？你不會覺得我是個異端嗎？”紀懷鈞這樣問他。

    “不覺得啊，我覺得你有時候挺有道理的，很有學(xué)問?！?/br>
    那時候的葉星是個善良的年輕人, 他說紀懷鈞，你不要老是皺著眉頭, 顯老。他說, 你要是想去見靈均, 我偷偷帶你去，我知道神殿后面有條隱秘的小道。他說, 紀懷鈞，你別總是苦大仇深的了，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商量，我?guī)湍恪?/br>
    “葉星，原來真正殺死你的，是我啊。”

    紀懷鈞在海底發(fā)出無聲的吶喊，他奮力朝上伸出手，他要活下去，他要終止這一切。

    紀懷鈞又一次狼狽地出現(xiàn)在了紅塵之中。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他坐在無聲的水邊，看著自己已經(jīng)變了顏色的瞳孔，頭痛欲裂。

    “紀懷鈞，你逃不掉的，我會生生世世詛咒你?！?/br>
    那個聲音在腦海里不斷回響，拖著紀懷鈞的意識往下沉，他拿著刀在掌心、手背劃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以此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紀懷鈞上路了。

    他決定去找找那個所謂的翎雀宮，那個已經(jīng)消失紅塵整整四百年的修仙圣地。

    他牽著一匹馬，行行又停停。他走過名川大山，見過云海翻卷，松濤疊浪，又走過市井阡陌，見這人間百態(tài)，離合悲歡。他騎著馬，走過一道彎彎的小橋。他仰躺在馬背上，喝了點酒，看天上的晚霞都是流動的，搖晃的。橋下靜水深流，映出他頹靡之態(tài)。

    紀懷鈞感覺有道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沉靜、安寧、陌生。

    紀懷鈞沒有來得及細想，又是一陣劇烈的頭痛，他滾下馬，摔進橋下河水。

    “撲通——”

    那河水比他想象得深很多，一瞬間，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涌上，紀懷鈞撲騰兩下，覺著四肢都很沉重。

    他不該喝酒的。

    紀懷鈞迷迷瞪瞪地往下沉，在快要觸底的時候，又掙扎著游了上來。

    他的瞳孔又一次變了色，他有些控制不住地發(fā)脾氣：“死老頭！你死了嗎！怎么不來撈我一把！”

    他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不簡單，卻只敢嘴上說說。他痛得以頭搶地，趴在地上緩了好久，才漸漸壓下內(nèi)心的那些狂躁。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香樟樹下站著的那位老人沉默地注視著他，沒有說話。紀懷鈞不言，默默爬了起來。

    他們各自找了棵大樹休息。

    紀懷鈞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痛，他煩躁地在樹上折來折去，夢里全是那些血腥的殺戮和一張又一張哭泣的臉。那些人陰測測地笑著：“請?zhí)焖敬笕私迪律裰I。”

    “我要把你們都殺了！”

    紀懷鈞在夢中大喊，一頭栽了下來，摔在地上，清醒了。

    疼痛混著不甘、落寞和心酸，紀懷鈞想哭，可一滴眼淚都沒有，他顫抖著肩膀，以此來緩解心痛。

    他年少時發(fā)過，再也不會流淚的誓言，原來是這樣兌現(xiàn)的。

    那個老人似乎看不過去，走過來問他：“這位道友，何故傷心至此呢？”

    “哈哈?！奔o懷鈞大笑兩聲，躺倒在地。

    老人沒有追問。

    第二天黎明，他們就分別了。

    紀懷鈞很快就忘記了這件小事。這些苦行的老道士，他見過不少，沒理由和誰都聊兩句。

    他在尋找翎雀宮的途中，找到了鎖春谷流出的一塊天外隕鐵。

    那時候，它在一個還算叫得出名號的宗門手里。

    紀懷鈞也不記得人家叫什么了，那段時間，仙道大昌，大大小小的宗門派別如同雨后春筍，拔尖兒似的朝上擠，朝前走。

    那天是開爐之日。

    宗主說這天外隕鐵極其名貴，但今日請示列祖列宗，要為其尋一個有緣人。

    “何為有緣人？”

    “與我三掌定勝負，贏了，便可將其帶走?！?/br>
    臺下嘩然。

    三掌定勝負，未免太兒戲？

    心思縝密的，怕有陷阱，不敢輕舉妄動；沒那么多心眼兒的，卻沒人能贏過宗主。

    待第三個人挑戰(zhàn)失敗，臺下眾人又是疑慮重重。

    只有紀懷鈞上了臺。

    宗主打量著他，十分客氣：“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喬序。”

    紀懷鈞隨便編了個名字。

    他不想引人注目，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這么做，也沒什么必要。

    紀懷鈞想著，他要得到這塊隕鐵，然后做成一把劍，轉(zhuǎn)送給施故。他還要教會施故那個劍陣，告訴對方要防患于未然。

    他得知施故近年來殺伐成性，這可不算是一件好事。盡管紀懷鈞知道，這不是施故本意?？蓴毓淼侗揪蜕窔馓?，施故長期浸yin于此，多少會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