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玳不以為然，“嗯”了聲就拉著她往南宮門去。

    “我還沒問父皇呢。”

    蕭玳笑道：“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先斬后奏更穩(wěn)妥?！?/br>
    黎梨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可你會(huì)受罰的……”

    蕭玳無所謂地聳聳肩：“父皇總會(huì)心軟，不會(huì)真將我打死的。”

    兩人避開耳目，沿著晦暗的宮墻陰影一路往南,零零碎碎地說著話。

    大部分時(shí)間是蕭玳在說，細(xì)致囑咐著她要如何往蒼梧去,好像恨不得在短短的一程路里，將所有放心不下的事情都同她交待清楚。

    黎梨聽著他的嗓音,不敢看他的背影，悄悄低頭忍著淚。

    終于走到南宮門前,值守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提前換成了蕭玳的人,全都目不斜視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蕭玳將黎梨推出宮門,給她塞了個(gè)小包裹：“一路上的官驛都去看看，如果有消息,我會(huì)化名傳快信給你?！?/br>
    黎梨捧著沉甸甸的包裹，哽咽著拉了他一下。

    蕭玳笑著說道：“怎么回事，你小時(shí)候可沒這么愛哭?！?/br>
    就跟個(gè)混世魔王似的，每日里張牙舞爪，稱王稱霸，犯了錯(cuò)就往他身后躲，毫不遲疑、理直氣壯地推他出去頂罪。

    哪像現(xiàn)在這樣，會(huì)愧疚得掉眼淚。

    黎梨聽出他的調(diào)侃意味，難得沒有心情生氣，低聲說道：“五哥，我又連累你了……”

    “哪里的話?！?/br>
    蕭玳抬手給她擦了擦眼尾的淚珠：“小事罷了，我總不能讓你這十幾年的‘五哥’白叫吧。”

    他拍了拍黎梨，將她轉(zhuǎn)過身去，催促道：“快走吧，省得生出變數(shù)?！?/br>
    話音未落，就有一陣怪異的撲簌聲響猛地飛撲二人臉面。

    蕭玳察覺異常，使勁將黎梨拉了回來，抬手就要防。

    一道碩沉的重量壓到他的手臂上，眼前簌簌一花。

    “咕咕！”

    肥碩的蓬毛鴿熱情似火地朝兩人打了個(gè)招呼。

    黎梨有些驚疑不定：“……云三？”

    她下意識(shí)往宮門外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從西側(cè)的石獅子后探出了身：“是郡主嗎？”

    蕭玳對(duì)著那人夜行的黑衣，半晌無言，抖落了手臂上的肥雞。

    “沈弈，你搞什么？”

    沈弈見他不客氣，連忙心疼地上前抱起云三：“小心些，它嬌氣得很?！?/br>
    云三親昵又委屈地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腦袋。

    沈弈又是一陣“心肝”“寶貝”的哎呦聲。

    黎梨嘴角筋rou抽了下：“都說慈母多敗兒……”

    云三是只不大稱職的信鴿，聽不見哨聲就只會(huì)往東飛，偏生沈弈的宅院就在公主府的正東方向，回京以來，它沒少去沈弈那邊溜達(dá)，一來二去，倒與探花郎混得熟絡(luò)了。

    黎梨看著云三又胖一圈的身子，控訴道：“好好的信鴿，都被你慣壞了?！?/br>
    沈弈全當(dāng)聽不見，小心翼翼地將云三放到他肩頭，被它壓得半肩一沉。

    蕭玳無語了：“大晚上的，你帶這只雞來這里做什么？”

    沈弈：“……”

    沈弈輕咳了聲，鬼祟地拉著二人去到角落：“云三近日躁動(dòng)得很！”

    “我想著它既然是郡主的知己，那定是感受到了郡主的什么心思，我左右一盤算，便猜是郡主想要逃困！”

    沈弈正色道：“五殿下身份特殊，不好游走，我一想到郡主要孤身一人，獨(dú)自前往遙遙蒼梧，我就……”

    他面上多了些壯烈之色：“大家曾經(jīng)共患難一場，我實(shí)在不忍心，也不放心，我決定陪郡主去蒼梧！”

    探花郎拉過面前二人的手，情真意切：“我已經(jīng)給戶部留了辭呈，此行一路，我拼盡全力也會(huì)護(hù)郡主周全的！”

    宮門下的兄妹倆欲言又止，或皺眉或咬唇地看著他。

    半晌后，黎梨拍拍他的手：“如今入春了，云三躁動(dòng)，是禽獸的天性……與我的關(guān)系不大?！?/br>
    沈弈眼里的壯烈空茫了一半。

    蕭玳也拍拍他的手：“云二雖然領(lǐng)兵離了京，但他給遲遲留了些親兵，以防不時(shí)之需，所以……”

    “這次遲遲出行，只需繞去京郊部衛(wèi)營一趟，自然有人護(hù)送她去蒼梧……不會(huì)讓她獨(dú)自上路的?！?/br>
    沈弈眼里的壯烈消失殆盡。

    ……就是說，根本不需要他cao心？

    小片刻后，他崩潰尖叫了起來：“可我剛派人去給杜大人送了辭呈！”

    探花郎不死心：“云二留了多少人？若是十幾二十個(gè)，我覺得我還是能在長途跋涉中派上用場的……”

    蕭玳一臉憐憫地看著他：“三五百個(gè)吧?！?/br>
    沈弈：“……”

    他嘴唇哆嗦了下：“那我……”

    完全是自作多情？

    蕭玳想了想：“但你還是陪她去吧，總歸知根知底，默契更足?！?/br>
    他又瞥了眼蓬毛鴿：“你還擅長養(yǎng)雞，省得遲遲一路費(fèi)心?！?/br>
    云三：“咕？”

    蕭玳又道：“辭呈我會(huì)替你拿回來的。”

    “你們安心離開，父皇那邊，交給我吧?！?/br>
    *

    上一次西行路，黎梨只管悶在馬車?yán)锷⒐?，而這一趟，心境截然不同。

    到底算是偷逃，她不敢領(lǐng)人走官道大路，只敢避開城關(guān)，往偏僻小道行走。

    除了早日抵達(dá)蒼梧的急迫，黎梨記掛著蕭玳那邊的情形，每每臨近官驛，都悄然繞路去看看有無送來的化名快信。

    可一路都落了空，直到臨近蒙西地界，黎梨在鄉(xiāng)道上勒住了馬。

    沈弈凝神看前，一隊(duì)官差人馬攔在了路上。

    為首的官差畢恭畢敬地喚了聲：“郡主大人。”

    來者意圖不明，不知是攔是送。

    纖薄的帷紗在眼前半遮半掩，黎梨一言不發(fā)，身后的部衛(wèi)營已經(jīng)謹(jǐn)慎繞前將她圍了起來。

    那官差卻無多余動(dòng)靜，只恭敬遞上一封傳書。

    沈弈接了過來，瞥見明黃的紙頁，有些震驚。

    是圣上的傳書。

    二人看見收信人的名姓是蕭玳，更是不解。

    黎梨開了信件，入目就是天子之怒，滿頁的訓(xùn)斥與誡罰。

    她指尖的力度緊了，不用想也知道蕭玳違了圣命，定是吃足了好苦頭。

    她的視線一行行往下梭巡，終于在傳書的末尾找到了這封信會(huì)轉(zhuǎn)寄給自己的原因。

    是舅舅的手書筆跡，寫得潦草，似余怒未消，又似疲乏妥協(xié)：“罷了，其實(shí)朕也不愿……”

    蕭玳說得對(duì)，他的父皇總會(huì)心軟。

    “外患未止，此行守城之先，最是不該分心離意?！?/br>
    “你去告訴遲遲，舅舅允她從蒙西邊防抽調(diào)一萬兵馬與糧秣，隨她馳援蒼梧?！?/br>
    “叫他們，萬事小心?！?/br>
    *

    黎梨在蒼梧點(diǎn)了兵馬，順帶捎上了陶娘。

    到底不通兵法，她不敢貿(mào)然出關(guān)直行，仍在邊境之內(nèi)彎彎繞繞了一路，多耗費(fèi)了小半月工夫，好不容易，才領(lǐng)著兵馬抵達(dá)蒼梧城關(guān)腳下。

    與想象中的蕭條封城不同，蒼梧臨東的城門開敞著，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幾行人守在門下。

    該是黎析等人提前幾日收到了傳信，知曉他們要來。

    黎梨遙遙望著那邊的模糊身影，忽然有些懊惱，連日奔波，甚至沒來得及好好拾掇一下自己。

    她垂眸打量了眼身上灰撲撲的騎裝，亡羊補(bǔ)牢似的拍拍浮塵，又摘了帷帽，掖了掖散亂的發(fā)絲。

    她懷著小心思連抿幾下嘴唇，試圖讓唇色看起來紅潤些。

    還是很不滿意。

    但身邊有道人影更加手忙腳亂，甚至拆了發(fā)束重新束了一遍。

    沈弈折騰一通，而后含羞答答地問黎梨：“郡主，你瞧我儀容如何？”

    黎梨瞧著與她同樣凌亂的探花郎，違心道：“……還行?！?/br>
    “那就好！”

    沈弈欣喜：“我還擔(dān)心像你一樣難看呢！”

    黎梨：“……”該死！

    她勉強(qiáng)忍了，剛想撇開頭，又聽見對(duì)方含羞帶怯地說：“郡主，我這一趟陪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你能不能

    ……”

    黎梨終于覺得他有些花孔雀開屏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