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48節(jié)
王大叔老實本分,噗通一下跪地,“青天大老爺明鑒,當(dāng)年是我和老伴把小魚從岸上救回來,絕不是拐賣人口?!?/br> 林家父母見此也急忙跪下來求情,“我兒年輕氣盛多有得罪,望大人莫要和他一般見識?!?/br> 林明環(huán)氣惱道:“爹娘,你跪他做什么?” 何大娘雙手合十,“大老爺饒命?!?/br> 小魚見此,把傅至景當(dāng)作欺負(fù)家人的不速之客,瞪著眼跑過去推了傅至景一把以作驅(qū)趕,大聲說:“我不認(rèn)識你,你走?!?/br> 傅至景竟真被他推了一個踉蹌,福廣大駭,生怕他這條小命要交代在這里。 可新帝面對以下犯上的小魚卻半點兒火氣都沒有,只是抓了人的手腕,音色放得很輕,平靜得詭異,堪稱柔情,“你不認(rèn)識我不要緊,我們從頭來過?!?/br> 他無意為難百姓,示意布政使將人扶起來,緊緊擒住掌下的人,像逮住一條來之不易的活蹦亂跳的鮮魚,“到屋里說?!?/br> 走到茅屋前,見著字跡熟悉的對聯(lián),眉心蹙起。 小小的茅屋剎時擠滿了人,林明環(huán)想去把小魚討回來,卻被父母扼令著站在原地。 傅至景三兩句話要林明環(huán)交出婚契當(dāng)面焚燒。 林明環(huán)當(dāng)然不肯,氣喘如牛,“你想得美。” 林家父母卻怕兒子因此入獄,哀求他答應(yīng),“小魚和他是舊識,如今人都找上門來了,你就別犯傻了?!?/br> 何大娘王大叔偷偷揩淚,沒想到好好的一樁姻緣鬧成這樣。 “小魚,小魚?!绷置鳝h(huán)喊道,“我不和你離契?!?/br> 小魚也撲騰著要去握林明環(huán)的手,傅至景死死地將人扣在身旁,面無表情看著這一幕,仿若成了個棒打鴛鴦的惡人——是又怎么樣,本來就是他的人,兜了一圈,還是他的。 民不和官斗,何況這人連布政使都要恭恭敬敬,林家父母惹不起,只好將還沒捂熱乎的婚契交出來。 兩個刺眼的手印,看得傅至景心頭發(fā)熱。 福廣點燃擺在桌上的紅燭,雙手奉上,傅至景夾著輕飄飄的婚契,當(dāng)著滿室所有人的面焚燒成灰燼。 林明環(huán)恨不得沖上去跟傅至景打一架,被父母拉著扯著拽出了小茅屋,嘴里嚷著,“你強(qiáng)搶民妻,我要報官抓你……” 小魚聽見他的哭聲,著急地要往外跑,嘴里念著“明環(huán)”的名字,心里不安地噗噗跳動起來。 他過得舒心的日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攪亂了。 小魚是遲鈍,卻識得清好歹,一溜煙地跑到何大娘身邊,氣惱地望著始作俑者傅至景。 “兩位老人家,有勞你們這些年照顧小魚?!备抵辆耙桓姆讲诺睦淇?,起身作了個揖,“你們是小魚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不盡,本該好好答謝,可今日事出緊急不得不出此下策,望你們體諒?!?/br> 變臉比變天還快,老夫婦訕笑道:“無妨,無妨?!?/br> “如今小魚記不得我,可我卻有很多話想與他說,可否容我二人敘會舊?” 他是在詢問,可眼一動,福廣已然會意地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位請隨我到外頭等候?!?/br> 老夫婦擔(dān)憂地看了小魚一眼,不得已地動身,小魚要和他們一塊,卻被攔在了門前。 何大娘說:“小魚他腦袋受過傷,不大好使了,要是有沖撞大人的地方,請大人多多包容?!?/br> 傅至景微笑頷首,不忘對帶門出去的福廣說:“把對聯(lián)撕下來燒了?!?/br> 佳偶天成?無稽之談。 門緩緩關(guān)上,茅草屋方寸之地,小魚無處可去,慌亂地躲到了最角落處,警惕地看著幾步開外的傅至景。 大抵是傅至景身上的戾氣太重,一有動靜,他就怯怯地轉(zhuǎn)著眼瞳,使勁兒地望門口瞟,找溜出去的時機(jī)。 傅至景不想嚇著孟漁,可是目盼心思的身影就在跟前,他難忍心中狂喜與慶幸慢慢上前,失而復(fù)得的恐慌幾乎填滿了他整個胸腔,怕眼前的一切只是鏡花水月,他若不牢牢抓住就成了空。 他抓到孟漁了,溫?zé)岬能|體,緊實的皮rou,不再是每每回憶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靈秀的、鮮活的,連惱怒驚慌的神情都帶著撲面而來的生氣勃勃。 忘記他沒關(guān)系,只要孟漁能再一次來到他身旁,無論變成什么模樣都足夠叫他意足心滿。 他擒住孟漁的雙肩,將時時刻刻想要溜走的身軀握在掌心,近距離地凝視著刻骨銘心的五官,繼而把人重重地抱進(jìn)懷里。 孟漁嚇壞了,雙手不住地推拒,張嘴就喊何大娘和明環(huán)。 明晃晃的抗拒和抵觸打破了傅至景重逢的喜悅,他們往后還有很多歲月,不愿意重逢就給孟漁留下一個壞印象,輕聲說:“你乖一點,就讓你出去,好嗎?” 孟漁抿著唇,也許是太想遠(yuǎn)離他,半天才安靜下來,用沉默做無聲的抗?fàn)帯?/br> 傅至景抬起頭來,看著他怯生生的眼神,是很乖巧溫順的模樣,所以他信守承諾,正想強(qiáng)迫自己松開抱著孟漁的雙臂,后者卻懵懂地盯著他,好奇地問:“你哭什么?” 傅至景像被踩中痛腳,猛地退后兩步,抬手一碰沾濕了指腹,背過身去。 得到自由的小魚迫不及待跑出了門,才一會兒功夫,茅草屋用來裝點新婚的紅燈籠和對聯(lián)全被拆了下來,黑麻麻地?zé)梢粓F(tuán)。 他望著一地狼藉,心里不知道為什么鈍鈍地痛起來,也突然有了流淚的沖動。 可是他已經(jīng)很久不曾哭過了,大概是風(fēng)吹了眼睛罷。 作者有話說 君奪民妻大壞蛋! 尺度規(guī)定得先結(jié)束上一段感情,so( 第57章 外客的到來打破了小漁村的寧靜。 傅至景一番尋問下來,才知曉當(dāng)年孟漁被沖上海岸撞傷了腦袋,而后就一直跟著老夫婦過活,偶爾無償替善待他的村民們念讀或書寫家信,這些年來在小漁村里很是悠游自如。 傅至景自然會查詢孟漁為何出現(xiàn)在海面的真相,但心中已有猜測,十有八九與蔣文崢脫不了干系。 這些都是次要的,世間大抵沒有什么比死者復(fù)生更令人驚喜交集的事情了。 布政使是兩年前的進(jìn)士,沒見過孟漁,很是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新帝怎么就跟這偏遠(yuǎn)村莊的百姓扯上了瓜葛,還非要鬧一出拋鸞拆鳳的戲碼,這要是傳出去多難聽? 林明環(huán)真是可憐,新婚燕爾,連堂都還沒拜呢,妻子就被人給搶走了,哪個男人咽得下這等奇恥大辱? 偏偏招惹到的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布政使就算想當(dāng)個為民做主的父母官,也有心無力。 聽說新帝后宮的位子都空著,怎么看也不像貪圖美色之人,如何就做出這等昏庸之事,讓他有種助紂為虐之感。 福廣是新帝身旁的大內(nèi)監(jiān),布政使正想好好地探點口風(fēng),從茅草屋里走出來的新帝喚他前去聽命。 此時已近日暮,傅至景一天都耗在了這里,聽老夫婦講訴這五年來有關(guān)孟漁的點點滴滴,只嫌時辰走得太快,無法知悉完整。 他感懷老夫婦對孟漁的救命之恩,也深謝村民對孟漁的照顧,一番思慮下來,出手很是闊綽。 賞老夫婦黃金五十兩,命布政使為其翻新舊屋,從鎮(zhèn)上買兩個奴仆日后供二人差遣,其次,凡是漁村的村民皆免十年海稅田稅,賞文錢五貫,此外,在村莊里建立私塾,讓村民的子孫都有書可讀,延益百年。 小漁村被天大的好事砸中,紛紛猜測起孟漁的身份,莫不是哪個流落民間的王孫貴族,幸而素日眾人都對他疼愛有加,不曾有過半點苛待,否則要是問起罪來那可怎么辦是好? 老夫婦窮苦了一輩子,搖身一變竟成了方圓百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村民聞言都前來賀喜,夸他們好心有好報,小魚是天大的福星。 小魚被他們圍了起來,眾人一口一個“往后要去過好日子了,千萬別忘了村里的大伙兒”、“得了空就回來看看”,七嘴八舌地恭喜他。 他懵懵地張著眼,聽不太懂的樣子,半天才囁嚅道:“我哪兒也不去?!?/br> 何大娘和王大叔也沒料到小魚來路不凡,但他們是真心盼著小魚好,京都來的傅大人金相玉振、氣宇軒昂,且在他口中小魚與他是青梅竹馬,二人年少定情,若非小魚不知蹤跡,早已是璧人一雙。 二老年歲漸長,沒有心力再照顧小魚,小魚能去過富貴日子總比和他們待在這窮鄉(xiāng)僻壤要強(qiáng),因而盡管極為不舍,他們?nèi)允菓?yīng)承傅至景帶走小魚的請求。 一切都打點妥當(dāng),小魚卻不肯走,紅著眼睛問何大娘,“你不要我了嗎?” 何大娘心疼得不得了,連連擺手,可無論她如何勸說,小魚就是躲在茅草屋里不肯出去,她怕貴人等得不耐煩,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小魚脫了鞋三兩下鉆進(jìn)鴛鴦被里,露出兩只圓圓的眼睛,還是那句話,“我哪里也不去。” 傅至景走了進(jìn)來,小魚見著他,把整張臉都蒙住,身形徹底看不見了。 “何大娘,小魚舍不得你情有可原,我今夜在此借宿一晚,和他談?wù)勑?,明日天亮再走?!?/br> 這兒是林家給林明環(huán)和小魚布置的婚房,讓傅至景住了算什么道理,可何大娘瞥了眼屋外人高馬大的衙差,再看一眼神采英拔的傅至景,沒敢出言反對。 福廣接了食盒放在桌上,在屋里加了幾盞蠟燭,挑高了燈芯,“奴才到門外守夜?!?/br> 傅至景頷首,等門關(guān)嚴(yán)實了,仔細(xì)地打量起簡陋的小屋,紅燭暖帳,喜氣洋洋,正對著門的墻上貼著兩張寫了喜字的紅紙,一看就是孟漁的手筆,他起身將礙眼的紅紙撕下來丟在了墻角。 孟漁還躲在被窩里不肯見他,他打開食盒,端了一盆奶酥靠近床榻。 一張悶得紅撲撲的臉蛋從鴛鴦被里探了出來,氣鼓鼓地望著他,警告道:“你不許過來?!?/br> 傅至景當(dāng)真如他所言停在兩步之外的地方,晃了晃手上的瓷盤,“我只想給你拿些吃的?!?/br> 小魚的肚子很不恰當(dāng)?shù)毓竟卷憙陕暋?/br> 傅至景垂眸低笑,慢慢靠近了將瓷盤放在榻沿。 小魚沒吃過這么精致的點心,在傅至景的示意下抓了一塊奶酥往嘴里送,濃郁的奶香味頓時充斥著整個口腔,本該是可口的糕點,不知為何,這味道卻莫名使得他胃里一陣惡心。 傅至景正想等孟漁露出熟稔的令他牽掛的陶然神情,豈知下一刻孟漁竟翻身下床,將吃進(jìn)去的奶酥呸呸吐了出來,榻沿的奶酥也被碰倒掉了一地。 小魚把奶酥吐干凈,表達(dá)自己的不滿,“難吃,我不喜歡。” 他還穿著火紅修身的喜服,頭發(fā)有點兒亂,一張臉在燭火里泛著明媚的光,眼里對奶酥的厭惡真真實實地流露出來。 傅至景的心一下子亂了。 盡管孟漁記不得他,卻在本能地排斥一切和他有關(guān)的東西,以前輕而易舉能哄他高興的奶酥此時也變成了難以下咽的糟糠。 小魚又想躲回榻上,被傅至景抓住了手腕。 他不留余力地掙扎起來,覺得這人好無禮,動不動就碰他,不僅無禮,還是個欺負(fù)明環(huán)的混蛋。 明環(huán)對他那么好,給他買醬肘子吃、替他抓螢火蟲,還給他編螞蚱燈,欺負(fù)明環(huán)就是欺負(fù)他。 小魚瞪著眼,張嘴要咬傅至景抓著他的手,傅至景躲了下,他爬到榻上,見對方還想來抓他,氣道:“這是明環(huán)和我的床,你不準(zhǔn)上來?!?/br> 不準(zhǔn)這兩個字用在傅至景身上簡直荒誕。 他站在榻旁,看還穿著喜服的孟漁像捍衛(wèi)配偶領(lǐng)地般抱著成婚用的鴛鴦被,張牙舞爪企圖嚇退入侵者,心里的不悅一瞬間堆到了頂峰。 如果不是他追憶往昔前往川西,又心血來潮繞路監(jiān)看正在搭建的燈塔,他不會路過小漁村,也見不到尚在人間的孟漁,對方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另外一個男子結(jié)契,幸福美滿地過一生——偏偏連天都站在他這邊,要他趕在最后一刻改寫結(jié)局,與孟漁再續(xù)前緣。 小魚只見傅至景的眉眼越來越冷,天生對于危險的警覺讓他想逃,可惜才剛有動作就被對方察覺。 傅至景伸手去解孟漁的喜服,孟漁被嚇呆了,懵了一下才知道叫。 門外的福廣聽見叫聲,暗道不好,難道新帝要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