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群有身份的人，一部分回了棺材鋪，一部分回了林宅。

    而自此日之后，姜梨幾乎夜夜都來，每次都是對著那塊石板敲敲打打。付瑤來過幾次，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從錘子換成鍤了，背影十分像在種地，似乎是要把旁邊的地挖走，從邊上撬開。而這個計(jì)劃最終也沒持續(xù)很久，一是石板側(cè)邊還是石板，根本就像一座銅墻鐵壁，二是——付錦衾回來了。

    點(diǎn)心鋪白日里照常開張，付錦衾回來那日，店里仍有幾名客人在吃點(diǎn)心，折玉在門口迎他，聽風(fēng)透了只濕帕子遞過去，付錦衾接過來擦手，與店中客人寒暄幾句才起腳朝后院走去。

    折玉跟在付錦衾身側(cè)，一路都在斟酌用詞，二人進(jìn)入后院，由于姜梨每夜都來，院內(nèi)一直保持著掀開的痕跡，石板邊上堆著幾搓土，地上扔著幾把鐵鏟和大錘，挨著石板的西墻沒能幸免，鑿的太用力，致使墻面也生出了幾道裂痕。

    付錦衾腳下一沉，“這是她刨的？”

    折玉點(diǎn)頭稱是，覺得閣主此刻的表情，跟當(dāng)初在酆記門上看到那張：付錦衾與狗不得入內(nèi)的字條時如出一轍。

    半個時辰后，折玉聽風(fēng)敲響了棺材鋪的大門。

    姜梨正在用熱水泡手，最近不是刨土就是砸石板，手和胳膊都有了腫起來的跡象。她已經(jīng)不打算再刨了，石板堅(jiān)硬，肯定是有一處機(jī)關(guān)在控制它開合，她打算今天夜里再去琢磨琢磨，正計(jì)劃從何處著手，折玉聽風(fēng)就被焦與讓進(jìn)來了。

    他們這些人夜里打得兇，到了白日里還是跟之前一樣。姜梨沒約束過他們走動，童換平靈還給他們送過幾次外傷膏，他們也照舊稱她為姜掌柜的。

    姜梨挺喜歡這個稱呼，每次人來都有一副笑臉，今天卻有點(diǎn)笑不出來，因?yàn)檎塾裾f，“姜掌柜，我們公子回來了，看見你刨在地上的大坑，讓你賠錢。”

    姜梨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留在付記的“杰作”。

    她想說，刨個坑能賠多少，可是腦子里率先跳出來的是“他回來了”。

    泡在盆里的手指曲了曲，她從嘴里發(fā)出一聲“啊”，一邊在溫?zé)岬乃锶嗳嗍?，一邊問，“賠多少？”

    折玉比了個一。

    “一百兩？”

    “一萬兩?！?/br>
    姜梨看向面色如常的折玉，虛心求教，“他是不是要訛我？這要是別人刨的坑他也這么要？”

    折玉照著付錦衾的意思說，“別人自然不會，姜門主就不同了，公子說您喪盡天良的銀子沒少賺，金窩銀窟里住著的主兒，要少了怕您面子上不好看。時風(fēng)客棧的地如今也不平整，便連那里一并問您要了?！?/br>
    她在回樂安之前讓黃皮臉帶人去了一趟玉寧，那里有處名叫時風(fēng)的客棧，也如付記一樣被他們“探”了一遍。她的人動作不大，夜里潛入，白天做客。那里江湖、官道兩路都有，孫奪不敢動作太大，雖然夜夜交手，卻沒大動干戈。囂奇門的人以“翻”為主，孫奪頭疼至極，付錦衾這次過去，應(yīng)是也見了一地“殘骸”。

    “算上時風(fēng)也用不了一萬兩吧？我們還付了吃住的銀子?！?/br>
    他們那里的菜難吃死了，還非常的貴，明顯是宰冤大頭的。

    折玉說，“您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自己把坑埋回去，把土墊實(shí)，把墻修好。”

    那她不是白翻出來了嗎？好不容易找到入口，沒弄明白怎么打開就把土填回去，她看上去像腦子有泡的人嗎？

    姜梨沉默了一會兒，“要是既不賠錢又不修墻呢？”

    “那就帶你去見官?！币坏缆曇魪恼塾裆砗缶従彾?，姜梨心里一顫，沒想到他還會登酆記的門。門檻上劃過一闕霜白錦緞，晃在腰間的玉佩似乎又換了一件兒，他對這些器物向來喜新厭舊，對人卻愛用舊。

    折玉聽風(fēng)讓到一旁，焦與由于招待過付錦衾很多次，很自然的給他搬了把椅子。

    付錦衾撩袍落座，“姜掌柜的夜闖民宅，刨土砸墻，不會以為耍個無賴就能過去吧？”

    他親自過來興師問罪，她腦子有片刻的空白，說出來的話就不大體統(tǒng)，“你還能進(jìn)我的門？”

    天熱，付錦衾手里多了把玉骨扇子，修長手指摸過扇棱，“這話說得奇怪，做生意不讓人上門，還開著鋪?zhàn)幼鍪裁?。?/br>
    “付公子是來買棺材的嗎?！苯娌幌朊烤湓挾急凰忌巷L(fēng)。

    “酆記也不只賣棺材?！备跺\衾對折玉說，“買姜掌柜一沓紙錢，再要兩盆金銀元寶。現(xiàn)在接著說后院那塊地的事兒吧?！?/br>
    付閣主不論是做掌柜還是做領(lǐng)主，都有一種沉靜自如的氣派。這聲氣兒不嚴(yán)厲，也不過分冷淡，可你一看一聽就能明白，他對你是極疏遠(yuǎn)的。他這次過來只是為了院子里那樁事，你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個尋常的，去他們家刨了個坑的掌柜。

    姜梨將手從盆里拿出來，平靈遞了帕子她沒接，甩著手上的水說，“去把付公子要的紙錢元寶備上?！?/br>
    院子里鼓進(jìn)一股燥辣的風(fēng)，沾著水的手上反而有了涼意。她重新看向付錦衾，“賠錢的事兒有點(diǎn)強(qiáng)人所難，咱們有話好商量，別說見不見官，誰不知道那是您自家親戚，就說銀子，若是真按一萬兩賠了，有沒有一萬兩銀子的好處?！?/br>
    付錦衾未語先笑，慢悠悠地捋著扇子股。

    “姜掌柜想要什么好處?！?/br>
    姜梨迎上他的視線，“一萬兩銀子買下那院子都夠了，付閣主看得起我，讓我花了大價錢，我如今認(rèn)賠，只要一樣夜里隨意進(jìn)出付記，研究那塊石板的權(quán)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