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偏房內(nèi)，已經(jīng)打成一團(tuán)，這方仁杰與付流二人拳腳相交，打得難舍難分。林慕白沒想到，一個(gè)琴師的功夫也不弱，與孔武有力的方仁杰交手，似乎一點(diǎn)都不占下風(fēng)。

    “別打了！”云水急的直掉眼淚，撒丫子往里頭沖，就好似昨日的林婉言，橫沖直撞的。不過云水沒有林婉言這般幸運(yùn)，方仁杰一個(gè)抬腿，直接將云水踹飛出去，霎時(shí)暈死過去。

    付流給了方仁杰一拳，快速抱起云水就往房間沖，“去請大夫，快找大夫?！?/br>
    方仁杰沒防備，嘴角都被打出血來，卻是焦灼的直沖房間。

    “我就是大夫?！绷帜桨鬃诖惭?，伸手便扣住云水的腕脈，四下頓時(shí)安靜下來。只聽得眾人沉重的喘息聲，以及一道道灼熱的視線，齊刷刷的落在床邊。

    “怎么樣？”付流忙問，急得直搓手。

    林慕白揚(yáng)眉，“沒什么大事，挨了一腳，導(dǎo)致血?dú)饽?，再者急怒攻心所以暈厥了。我開一副活血化瘀的藥，好生養(yǎng)幾日?！闭f著，林慕白看一眼眾人，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包，開始為云水扎針，“都出去吧，讓她好好歇著?！?/br>
    所有人都出去了，夜凌云想了想也跟著走出房門，免得礙了林慕白治病救人。

    可方仁杰滿臉通紅，不肯挪動(dòng)腳步，林慕白回頭時(shí)，正好看見他緊盯著床榻上的云水，似乎

    “還不快滾？”付流怒斥。

    相比之下，付流容貌平平，也就是個(gè)普通人。不過彈得一手好琴，與方仁杰相比，勝在氣質(zhì)略好。

    “都出去?！绷帜桨准又乜谖?，“她需要安靜?！?/br>
    聞言，付流眷眷不舍的握住云水的手，轉(zhuǎn)而望著林慕白，“她真的沒事嗎？”

    “你再不走，就有事。”林慕白冷冽。

    付流深吸一口氣，徐徐起身。憤然瞪了方仁杰一眼，疾步走出門去。

    等到二人出去，房門關(guān)閉，林慕白才輕嘆一聲，“別裝了，就剩下你我二人，睜開眼睛就是?！?/br>
    音落，云水羽睫微揚(yáng)，睜開眼睛望著端坐床沿的林慕白。

    昏暗的房間內(nèi)，林慕白一襲柳色青山，容色淡然清淺，看上去格外的清雅。她就這樣帶著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眸色晦暗不明的望著床上的云水。

    “我不想他們兩個(gè)打架?！痹扑嬷鄣男乜?，徐徐坐起身子。

    “你做到了，他們不會(huì)再打?！绷帜桨资蔗槪皖^打理著自己的針包，“說說吧?！?/br>
    “說什么？”云水抿唇。

    林慕白一笑，“他們打架不單單是為了班主失蹤一事吧？更大程度上，是為了你，對嗎？”

    聽得這話，云水緘默不語。

    “讓我來猜一猜，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付流很愛你。但是方仁杰也對你動(dòng)了心，可他礙于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不敢追求你。于是乎，兩個(gè)男人就較上勁了，誰也不肯退讓。最后的結(jié)果是，誰都看對方不順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绷帜桨资蘸冕槹?，緩步起身，瞧見了不遠(yuǎn)處的琴架。

    上好的琴布，將琴體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可見，琴主人對琴的珍愛。

    琴，是琴師的靈魂所在。

    云水沉默了很久，抬頭看著林慕白溫柔的拂過琴布，便轉(zhuǎn)了話題，“這是付流母親的陪嫁，聽說是上好的材質(zhì)做成，他最喜歡為我撫琴?！?/br>
    林慕白轉(zhuǎn)頭看她，可總覺在云水身上少了點(diǎn)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也說不出來。

    “你的手怎么了？”林慕白問。

    云水的指尖一縮，面色微白的垂眸，“沒什么，一不小心劃傷了?！?/br>
    “我看看?！绷帜桨鬃邅恚叭缃襁@天氣，是最容易發(fā)炎紅腫，你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而素白，傷了太可惜?！闭f著，坐在床沿握住了云水的手。

    小心的拆開云水的指尖紗布，林慕白微微蹙眉，“有些紅腫作膿了，你是被什么劃傷的？”

    云水吐出一口氣，“不小心打碎了杯盞，被碎片劃傷的?！?/br>
    林慕白淺笑，“無妨，正好要給你開藥，一并帶上就是?！?/br>
    “多謝夫人。”云水頷首示意。

    “不必客氣，只是平時(shí)莫要沾水，小心清潔，此外別吃辛辣刺激的就是?！绷帜桨准?xì)細(xì)叮囑，走到書案前提筆寫藥方，“對了，方仁杰為何聽聞班主失蹤，便認(rèn)定是付流所為呢？”

    此言一出，云水駭然僵在那里，突然回神忙道，“不會(huì)的不會(huì)的，付流不會(huì)殺人?！?/br>
    “我沒說班主死了，只是失蹤?！绷帜桨滋ь^看她，眸中毫無波瀾。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容。

    云水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說，付流心善，就算平素與方仁杰不和，也不會(huì)笨到要去殺人的地步。所以班主的事，與他無關(guān)?！?/br>
    “有沒有關(guān)系，誰說了都不算，查出來才算?！绷帜桨状盗舜导埳衔锤傻哪?，拿起藥方走向云水?！扒f子外頭就有藥鋪，我讓付流幫你抓點(diǎn)藥。內(nèi)服外敷，傷口長久包扎反而不易痊愈，要透透氣見見太陽才好?！?/br>
    語罷，林慕白轉(zhuǎn)身往外走。

    “夫人？”云水喊了一聲，口吻有些焦灼。

    林慕白回首，瞧著云水一臉的驚慌失措，揚(yáng)唇淡笑，“怎么，還有哪里不舒服？”

    “沒、沒有。”云水囁嚅。

    林慕白斂眸，走出房間，將藥方交給付流，并細(xì)細(xì)叮囑了一番。如此這般，才離開了此處。夜凌云疾步追上，方才林慕白診病時(shí)的淡然從容，讓他整顆心都為之跳動(dòng)。

    他從沒想到，那一刻的林慕白，竟是如此的動(dòng)人。

    “怎么，莊主受了一針還不夠，還想挨一針？”林慕白轉(zhuǎn)身看他，眼底帶著戒備。上一次，他可是險(xiǎn)些侵犯了她。有些事，她不會(huì)給人第二次機(jī)會(huì)。

    夜凌云頓住腳步，眸色微暗，“慕白，咱們非得這樣嗎？拒人千里并沒錯(cuò)，可我不是別人。我們拜過堂成過親，你我是正式夫妻?！?/br>
    “你去外頭問問，我站在大街上，誰會(huì)認(rèn)得我，是夜家莊的夫人，誰知道我是你夜凌云的妻子？你對外絕對保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一切，以至于我與世隔絕的過了那么久。如今我想明白了，這種行為有多自私?！绷帜桨卓谖瞧椒€(wěn)，可也難免帶著少許怨憤。

    “我是為了保護(hù)你?！币沽柙泼虼?，“有些事，你不懂?！?/br>
    “我是不懂，如今也不想懂。我所希望的愛與家，是平等的，沒有欺瞞的。而不是憑空捏造。”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你還是好好照顧林婉言吧，至于我臨走之前，你還不肯寫休書，就由我來寫。”

    到底，她還是沒有給他機(jī)會(huì)。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般決絕，沒有給那個(gè)人機(jī)會(huì)。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歷經(jīng)多少世事變遷，骨子里的東西，是不會(huì)變的。

    原來，她還是她，依舊不是自己的她。

    可是夜凌云苦笑，“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如何？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是你的。當(dāng)舍之時(shí)，必得舍。

    林慕白回到房間的時(shí)候，容哲修已經(jīng)領(lǐng)著容盈等在那里，暗香迎了上去，“師父。你可算回來了?！?/br>
    “發(fā)生何事？”林慕白倒了一杯水顧自喝著，緩緩坐定。

    想了想，暗香看了容哲修一眼。

    “沒事，說吧！”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盞，容盈已經(jīng)興沖沖的坐在了她身邊，這輩子，他就粘著她了。

    暗香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師父你看，我仔細(xì)的找了找班主的房間，在他的枕頭底下找到了這紙條?！奔垪l上。寫著一個(gè)“山”字。

    林慕白陡然瞇起美眸，接過紙條，指腹輕柔的在紙上摩挲，“紙質(zhì)和早前的差不多，字跡也很相似，應(yīng)該出自同一人的手筆?！?/br>
    “還有！”暗香從袖中取出一個(gè)精致的胭脂盒，“師父，你說奇怪不奇怪，班主一個(gè)大男人，枕頭底下放著這么個(gè)胭脂盒。那紙條，就是壓在胭脂盒下面的?！?/br>
    “胭脂？”容哲修揉著眉心，“這班主不會(huì)有病吧？”

    暗香撇撇嘴，“誰知道呢，反正尋常男子，除非有心儀的女子，否則誰買胭脂收著。何況那班主一把年紀(jì)，也沒見登臺唱戲，要胭脂做什么？”

    “許是緬懷。”容哲修伸手，林慕白便將胭脂盒遞了過去。她還不信，這六歲的孩子能在這胭脂盒上聞出味來。哪知。容哲修眉頭皺起，“這可是好東西，上等胭脂，應(yīng)該是月寶齋的東西。市價(jià)不菲，少說也得近百兩銀子，一般人家可用不起這么好的。如意班就算再掙錢，那班主恐怕也舍不得花這么多銀子，買這樣的東西。”

    暗香咋舌，“你說，就這么一小盒，要百兩銀子？師父，咱們怕是數(shù)十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了那么多。這如意班，那得多有錢呢？你說這班主，是不是因?yàn)樘绣X，才會(huì)被人算計(jì)？”

    容哲修嗤之以鼻，“只怕這錢財(cái)，來路不當(dāng)吧！”

    “你這話什么意思？”暗香愣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這香味，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么奇怪的？”暗香取過胭脂，又湊到鼻尖嗅了嗅，眉頭微微擰起，“這香味好像有點(diǎn)好像在哪聞到過?！闭Z罷，她嗅了嗅容哲修和容盈，“師父是不沾胭脂水粉的，我也沒有這樣的愛好?？蛇@味道真的好熟悉！”

    “在高漸的房里，也有這樣的味道?！绷帜桨纂S手便將暗香手中的胭脂盒合上，“方問山一定知道高漸的什么事，才會(huì)被人暗算。如今是生是死，就要看他的運(yùn)氣了?！?/br>
    她算了算時(shí)間，距離林婉言毒發(fā)不到三天，她沒有多少時(shí)間可以消耗在揣摩與猜測之中。她要的是醉三的解藥，可解藥在哪呢？

    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點(diǎn)，解鈴還須系鈴人。

    “暗香，準(zhǔn)備一下，咱們?nèi)ゲ椴楦邼u的尸首?！绷帜桨醉馕⒗洹?/br>
    暗香嘟噥，“又要驗(yàn)尸，師父，你是不是成習(xí)慣了？”

    林慕白音色清冽，“多嘴?！?/br>
    不過，容哲修倒是來了興致?！霸谇搴涌h你就是仵作，我聽宮里的老人說，仵作就是能讓死人說話的陰司判官。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讓死人說話?！?/br>
    呷一口清茶，秒一眼興致勃勃的小鬼頭，林慕白氣定神閑，“借世子吉言?！?/br>
    午后的陽光還算不錯(cuò)，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可心里卻冷冽刺骨，也讓守著高漸尸體的一眾夜家莊奴才，覺得脊背發(fā)涼。倍感陰森。誰都知道這高漸是被人殺死的，如今知府大人一句話，給弄成了自盡。用行外話來說，這高漸怕是冤魂不散，怨氣沖天。

    這事還不許聲張，也沒給請和尚做法事，誰的心里都瘆得慌。

    林慕白踏入的那一刻，夜凌云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趕來。

    雖然高漸尸身未腐，但已有了少許氣味。

    焚蒼術(shù)、皂角?？谥幸黄滓率痔?，布遮口鼻上前。褪尸衣，正尸骨。凡行人（仵作），當(dāng)心正而不避羞。目不斜視，心無邪念。

    容哲修緊握容盈的手，不知為何小臉有些莫名的微白，仿佛有些緊張。死人他倒是見了不少，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旁人驗(yàn)尸。五月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明恒與夜凌云則各自蹙眉。

    一個(gè)女人，驗(yàn)起尸來如此有模有樣，確實(shí)讓人刮目相看。

    “死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他們比活人更誠實(shí)，更不會(huì)說謊?！绷帜桨酌C容瞧了眾人一眼，暗聲道，“暗香，記。”

    “是，師父?！卑迪闶謭?zhí)紙筆，儼然習(xí)以為常。

    “初檢?！绷帜桨讕е痔椎氖帧徇^高漸的頭部，寸寸微按，“死者高漸，性別男，年歲二十有二，身高七尺。尸口眼合，四肢微蜷，雙拳緊握。根據(jù)尸斑形成，初步推斷，死亡時(shí)間為辛酉年四月二十一子時(shí)。后腦。頂心無恙?？谏噍p微損傷，有出血痕跡，應(yīng)是死前有過掙扎。頸上一刀，皮rou卷曲，乃生前所致。然痕均勻，不符合自盡割喉現(xiàn)象。”

    這話剛說完，容哲修便插了一嘴，“自盡和他殺，都是割脖子，有區(qū)別嗎？”

    林慕白蹙眉望著他，以手置脖頸處，“凡自割喉下，當(dāng)下身死時(shí)，痕深一寸七分，食系、氣系皆斷。然自盡割喉之人，下刀時(shí)抱定必死之心，傷口勢必很深。但因?yàn)樘弁矗允盏稌r(shí)傷口銳淺。高漸的傷口，無論是從下刀還是收刀，傷口均勻。根本沒有由深至淺的跡象?！?/br>
    容哲修明白的點(diǎn)頭。

    夜凌云錯(cuò)愕當(dāng)場，何以她知道得那么多？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過的？難不成日日圍著死人打轉(zhuǎn)？

    “師父，這好像是淤痕。”暗香蹙眉，望著高漸尸身上一處血蔭，位于鎖骨之下，呈朔月弧形、鎖肩走向。

    林慕白頷首，細(xì)細(xì)的查驗(yàn)了一遍尸身后，發(fā)現(xiàn)除了頸部傷痕與頸下血蔭，高漸身上并無其他傷痕。

    音色低沉。林慕白眸色清冽，卻是言簡意賅，“暗香，取酒醋，溫?zé)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