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還淡定自若的眾人，漸漸有些坐立難安，屋內(nèi)的交談聲緩緩消失。他們對視一眼，到底無人撿起地上的賬本。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沈棠合上最后一本賬本。

    她端著溫?zé)岬谋搪荽好蛄艘豢?，直接點(diǎn)名。

    “下面我念到名字的，擇日補(bǔ)清賬目?！?/br>
    “李管事，三千兩。”

    “孫管事，一千八百兩。”

    “劉管事，一千五百兩?！?/br>
    “王管事，八百兩?！?/br>
    “呂管事，五千兩?！?/br>
    “趙管事，三百五十兩?！?/br>
    此話一出，幾位管事瞬間變色，最先發(fā)難的是李管事。

    他臉色難看的站起身，“大小姐，我們做了幾十年的采買，從未出過錯，可不是您一句話，就能冤枉的。”

    孫掌柜也急忙附和。

    “是呀，大小姐，我們兢兢業(yè)業(yè)為沈家工作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這么冤枉我們這些老人，實(shí)在是讓人寒心?！?/br>
    “若不是看在多年情分，你們以為還能站在這里和我說話么？”沈棠冷靜地打斷幾人。

    “我記得不錯，幾位管事可都簽了死契?！?/br>
    “我要是想故意刁難，直接發(fā)賣了幾位就成，何必和你們廢話?！?/br>
    沈棠高坐于桌案之后，神色平靜地說道。

    底下幾人，卻瞬間變了臉色，“大小姐，不可??！”

    “當(dāng)初我們是看沈?qū)④妼ο氯藢捄腿噬?，才會賣身進(jìn)府，大小姐任性而為，以后誰還敢為沈家做事?！?/br>
    “你若無端發(fā)賣了我們幾人，府中的下人定會人人自危?！崩罟苁抡Z氣憤恨又無辜。

    沈棠掀了掀眼皮，“既然你們覺得冤枉，我就幫幾位回憶一下?！?/br>
    第21章 除宗

    “就從李管事你開始吧?！彼p點(diǎn)了下李管事。

    李管事昂著頭，毫不心虛，“大小姐，有何指教？”

    “近三年，府里每年采買一千斤德州貢柑，一年四百兩，共計(jì)一千二百兩，李管事可還記得？”沈棠直接發(fā)問。

    李管事挑了挑眉，“自然記得。這貢柑是我親自采買，不會出錯?！?/br>
    “每年都采買了一千斤？李管事可是記清楚了？”

    “自然。”李管事斬釘截鐵，解釋道：“大小姐怕是不知道，德州貢柑鮮甜香滑，更是皇室都搶著要的貢品，價格自然高出許多?！?/br>
    “普通貢柑，市面上大概是四十文一斤，這一斤德州貢柑，卻要四百文。”

    “去年府里采買一千斤，是四百兩。這賬目不知道哪里不對？”李管事理直氣壯地反問。

    “這就是最大的不對！”沈棠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三年前，德州洪水，德州貢柑連續(xù)三年，果實(shí)欠收，連供應(yīng)給皇室的貢品都減了半?！?/br>
    “京都好些人家，最少只得二三十斤，最多也只有百十來斤?！?/br>
    “李掌柜竟能連續(xù)三年采購一千斤，真是手段通天。”

    “這般本事，留在我沈家真是屈才了，不如讓父親舉薦你去采買司如何？”

    “這，小的不敢。”李管事瞬間面色大變。

    “不敢？那就是你以次充好，用普通貢柑充數(shù)，暗中賺取差價。”沈棠一錘定音道。

    沈家每年采買的橘子分三等，給內(nèi)宅主子們的是最好的，次一等分給族親或賞給體面的管事。

    再次一等，則是給底下侍候的人。

    但是李掌柜做的賬目里，總數(shù)對，一等的橘子卻報多了。

    主子們吃的橘子，和往年的一樣甜，自然也沒發(fā)現(xiàn)端倪。

    “李管事是把我沈家當(dāng)成你的小金庫，隨意取用了不成？”沈棠的尾音稍稍挑高，帶著肅然的寒氣。

    李管事臉上的淡定徹底消失，“大小姐恕罪，小的一時糊涂，再也不敢了?！?/br>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賬本，連聲求饒。

    “大小姐，求您寬宥一次，欠下的銀兩，小的一定償還?！?/br>
    沈棠輕嗤一聲，“現(xiàn)在，不覺得冤枉了？”

    這些老油條，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但是她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換了個人，未必就能長久的清白。

    這幾位至少能力尚可，她也不想把人逼到絕路。

    她抬眼看向其余幾人。

    “幾位掌柜，你們的爛賬，也需要我?guī)兔Α忉尅?？?/br>
    “不敢不敢?！睅兹诉@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搖頭。

    有反應(yīng)快的，迅速撈起地上的賬本，“聽從大小姐發(fā)落?！?/br>
    此時眾人的腦子分外清楚。這內(nèi)宅啊，從此以后，掌權(quán)之人算是徹底換了。

    這大小姐殺伐果決，不是個好糊弄的。

    她淡淡地掃視一圈，“念在諸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三日內(nèi)，補(bǔ)清虧空，既往不咎?！?/br>
    “不然，諸位的爛賬，自有地方處理。”

    說罷，沈棠半靠在雕花實(shí)木椅上，安排好后日開宗祠之事，便讓人散了場。

    回去的路上，沈棠忍不住回想。

    要是換做前世，面對那么多雜亂的賬目，她怕是會手忙腳亂。

    但是如今她重活一世，這些曾經(jīng)看了就頭疼的東西，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本能。

    當(dāng)初在景家她雖不受夫君寵愛，卻依舊是名正言順的景家主母。

    在無數(shù)獨(dú)守空閨的夜里，都是這些看起來晦澀的賬目，和難纏瑣事，陪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