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看著就是要下大的陣仗，沒多會兒路邊已經(jīng)顯了薄薄的白。

    元京墨坐在秦孝后座上，隔著手套把圍巾扒拉下來點，說話間呵出大片白氣：“咱們要趁著路好走提前去貼對聯(lián)嗎？”

    秦孝說：“再等兩天?！?/br>
    “到時候還能騎自行車？”

    “慢點騎沒事。他們就這點年味兒，貼早了沒念想?！?/br>
    元京墨心里忽然軟得厲害，低頭把臉重新埋進(jìn)圍巾里，靠在秦孝背上：“貼的時候你和我說，我讓我爸送我過來?！?/br>
    “嗯?！?/br>
    臨拐彎時元京墨忽然拍秦孝后背：“先不拐，咱們?nèi)デ斑呝I點瓜子糖塊兒?！?/br>
    李老頭過年什么都沒置辦，也不許他們折騰，元京墨覺得每個人習(xí)慣不一樣就沒堅持?？蓜偛怕犌匦⒛敲凑f，元京墨忽然改了主意。

    就要置辦，就要買。

    過年嘛。

    反正李老頭頂多罵兩句，又不能舍得打他。

    萬一李老頭真抬手，他就往秦孝后邊躲唄。

    可真到了李老頭家里，什么瓜子糖塊、什么福字窗花，全沒顧上。

    李老頭正吃力推著那輛許久沒動的舊三輪要往外走。

    他摔傷的腿還沒養(yǎng)好，走路都得拄著棍子慢慢來，要想和往常似的蹬車根本不現(xiàn)實。

    可他像全不知道，連元京墨的喊聲都沒聽見，直到元京墨跑到跟前才抬頭。

    元京墨問怎么了，李老頭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哆嗦，一下沒說出話。

    雪呼嘯著落。

    老狗不見了。

    第66章 老狗

    天陰沉得厲害。

    雪像積攢許久終于尋著缺口般洋灑而下,轉(zhuǎn)眼間墻頭已經(jīng)覆了層白。

    天冷路滑，李老頭腿還沒好，元京墨和秦孝說出去找,讓他在家里等,可李老頭不同意。

    李老頭性格向來固執(zhí),秦孝沒再勸,想讓元京墨在這兒等，可元京墨先開口說：“秦孝,你騎三輪車帶李爺爺出去找吧,我在附近找找,誰找到了就打電話?！?/br>
    秦孝答應(yīng)：“嗯?！?/br>
    或許元京墨不清楚,但秦孝和李老頭都明白老狗忽然不見意味著什么。

    狗通靈性,在察覺自己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會悄悄離家，到?jīng)]有人煙的僻遠(yuǎn)地方,用最后的力氣挖一個坑，在里面安靜咽氣。

    老狗要死了。

    秦孝蹬著三輪往沒有人家住的田野去,李老頭坐在后斗,他沒拿煙槍，空著手,沉默看過每一條街巷。

    元京墨目送三輪車走遠(yuǎn)，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去。雪吹進(jìn)脖子里冰涼，元京墨把圍巾纏緊，往下扯了扯毛線帽,蓋住耳朵。

    沒有目的地,只能隨便選一條路順著走。

    不知不覺繞了一圈回來，又拐進(jìn)李老頭家后面的巷子。

    巷子深處有位老人今年冬天剛?cè)ナ?白事才罷不久，經(jīng)過時仿佛還能聞見淡淡的燒紙味兒。以前秦孝還送信的時候，夏天載著他為了躲陰涼，從門前走過很多次。

    木門大敞，院子里有三五個人在頂著雪收拾物件，一只貍貓突然躥出來，元京墨下意識停步避開，等貍貓轉(zhuǎn)瞬不見想繼續(xù)走的時候又有個七八歲的女孩急急跑出門張望，看見元京墨問：“大哥哥，你看見有只貓跑了嗎？”

    她說普通話，不是秀溪的口音，元京墨怔了下接著指了個方向：“往那邊去了。”

    “哦！”

    不大的人跑起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眨眼就跑出老遠(yuǎn)。

    可能是去世老人的孫女，在外打工成家的人很多是年關(guān)回來待兩天就走，沒見過正常。

    元京墨走出去幾步再次停下，女孩明顯平時生活在城市，不熟悉環(huán)境太容易迷路，恐怕家里人會著急。

    元京墨折回去跨進(jìn)高高的木門檻，在空曠院子里頓住腳，有人招呼他問什么事時回神，說：“剛才有個小女孩出去追貓了，我不知道她認(rèn)不認(rèn)路，來說一聲?！?/br>
    男人扭頭問一個女人：“妮妮出去了？”

    “不知道啊，剛才還在屋里看動畫片呢，”女人立刻往屋里去，找了一圈說，“沒人?！?/br>
    “趕緊出去找找，那個小帥哥說看見她出去追貓了——”男人說著想指元京墨，才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走了。

    元京墨順著路走，視線不斷在兩邊掃過，心里說不出滋味。

    去世老人的院子里空蕩蕩的，和李老頭的院子很像。

    之前李老頭摔倒的時候把院子里堆的廢品全賣了，元京墨就覺得奇怪，后來通過秦孝知道李老頭沒怎么樣才逐漸放下心，可現(xiàn)在老狗又不見了。

    李老頭只有老狗了。

    元京墨沿著小路田邊走了很長時間，沒找到老狗，卻看見了不久前追貓的小女孩。

    看著像摔了跤，正在認(rèn)真拍衣服上的臟處。

    濕乎乎的拍不干凈，小女孩皺著眉站直，看見了元京墨，說：“我沒追上貓。”

    元京墨說：“我也沒有找到狗。”

    “它跑的太快了，”女孩噘噘嘴，“狗比貓跑得還快吧？”

    “我要找的狗是老狗，跑不動了。”

    “哦……”

    元京墨走近彎腰拿掉她頭發(fā)上的枯葉子，把她羽絨服后面的帽子戴上擋住不見小的雪，說：“就算你追上貓也捉不住，先回家，你爸媽可能有辦法?！?/br>
    “貓不聽他們的，他們也沒辦法，”女孩低聲說，不太好意思地搓著衣角，“而且，我忘記該走哪一條路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