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們倆想過以后，”元長江重復(fù)了遍，清清嗓子，“我問問你，哪天你倆不好了，散了，鄉(xiāng)親街坊都知道有這回事，你們?cè)趺凑?？別跟我說不會(huì)分開，夫妻幾十年都有離婚的，沒什么不可能?！?/br>
    秦孝手指蜷起，說：“我想過?！?/br>
    元長江看著他沒作聲。秦孝垂下眼，繼續(xù)道：“我認(rèn)定元京墨了，不可能松手。要是往后真有哪天，他跟我過夠了，我離開秀溪，再不回來。過上幾年，大家把這茬忘得差不多，他照樣能好好過。”

    “再不回來？你到哪去？萬一談散了還這輩子不回家了不成？”

    秦孝緩緩抬眼，和元長江對(duì)視，過了會(huì)兒說：“到哪都行?！?/br>
    那沒回答的，沒說出口的，卻震得元長江心驚。

    他沒有家。

    秦孝沒有家。

    房子只是磚頭泥瓦砌起來的框架，沒人，就不是家。

    沒有家，也就沒有所謂的回家。

    元長江照著他頭頂就是一巴掌：“什么渾話！秀溪就是你家，大家伙兒百家衣百家飯供你這么大，你敢說走就走？還再不回來，我告訴你秦孝，你根就在秀溪扎著，這就是你家！”

    秦孝眼睛睜大，嘴唇分開，臉上鮮見地露出因?yàn)樵尞悓?dǎo)致的錯(cuò)愕。

    后面踩著枯枝的“咔嚓”一聲響，是個(gè)住在這邊治病的外地人，本來看見元長江想打個(gè)招呼，看他們這樣怕惹事上身就改成繞開走，走出一段忍不住回頭看，正巧對(duì)上元長江看過來，立刻轉(zhuǎn)過去沒再回頭。

    挺小一個(gè)插曲，插得兩邊都沒了話。

    沉默半晌，元長江長長嘆了口氣。

    “秦孝，你們倆的事三兩句說不清，你們覺得情比金堅(jiān)，我們看著千難萬難，都先放放，我只要求你一樣。”

    “你說。”

    “今年，農(nóng)歷除夕過完之前，無論如何別帶京墨往外頭去?！?/br>
    秦孝點(diǎn)頭：“我知道。”

    “你知道？”

    “嗯，”秦孝沒具體解釋，只說，“我保證，元京墨平安一定排在所有之前。”

    “行，你牢牢記住這一句就行?！痹L江看著秦孝，不知怎么居然扯著嘴角笑了笑：“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年紀(jì)，是不還覺得跟全世界對(duì)抗挺酷？”

    秦孝回答得認(rèn)真：“不是，我真的喜歡元京墨?！?/br>
    那扯動(dòng)嘴角的笑本來就沒到眼底，消下去也不過轉(zhuǎn)瞬。元長江審視秦孝良久，問：“怎么個(gè)喜歡法兒，你喜歡過姑娘嗎？一樣還是不一樣？”

    答是或否都會(huì)判錯(cuò)的題，就代表，答是或否都不是出題人的本意。

    秦孝也思索良久，末了說：“有元京墨，是我的福氣?！?/br>
    沒有人會(huì)松開福氣。

    第84章 圓缺

    元長江食不知味,坐在桌邊吃了半晌，覺不出肚里是飽是饑。手機(jī)在兜里響了好幾聲都沒反應(yīng)，元京墨在致力于降低存在感不吭聲,還是林珍榮盛新的稀飯進(jìn)來才提醒元長江有電話。

    卡著自動(dòng)掛斷的那一秒接起來,對(duì)面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打通,說話比元長江慢半拍。

    元京墨隱約聽見“不成了”“拜托”的字眼,元長江連連答應(yīng)兩聲慌忙起身，手機(jī)都忘了抓緊,還是元京墨眼疾手快接住了才沒摔。

    手機(jī)密碼元京墨知道,他根本不難為自己按捺好奇心,解鎖點(diǎn)進(jìn)通話記錄里——“爸書院孩子？”

    元京墨實(shí)在搞不懂元長江存號(hào)碼名字的原理,疑惑問林珍榮：“這是什么意思呀,我爺爺……在書院……的孩子？”

    林珍榮原本正擔(dān)心發(fā)生什么事,聽見這話一時(shí)哭笑不得：“亂說什么呢，是你爺爺以前在書院念書時(shí)同窗的孩子?！?/br>
    “哦哦哦?！?/br>
    “你慢慢吃,我過去看看?！?/br>
    元京墨慢吞吞舀一勺稀飯：“嗯嗯嗯?！?/br>
    林珍榮匆匆出去，元京墨伸頭看看,放下勺子也跟了出去。

    穿過院子往藥館那邊去,還沒看到人就聽見元長江和林珍榮重合在一起的聲音：“爸？！”

    元京墨立刻跑起來，到近處看元鶴儒好好地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才長長松了口氣。

    從院子這邊的后門能看到藥館里有不少等著看診的人,元鶴儒應(yīng)該是被元長江從里面叫出來的。

    從小到大，元京墨印象里最平和最平穩(wěn)的人就是元鶴儒。

    他從沒見過元鶴儒這樣，搭在石桌邊緣的手發(fā)著抖，嘴唇也顫著,像是有話想說又說不出,連元京墨大步跑到近前都沒注意。

    就在這樣一個(gè)瞬間，元京墨在向來精神矍鑠的元鶴儒身上,看到了世間無數(shù)尋常年老者的樣子。

    “他竟騙我……”元鶴儒低聲喃喃，“他又騙我……”

    元京墨忽然覺得心慌，他蹲在元鶴儒身前握住元鶴儒仍在細(xì)微顫抖的手，輕聲喊：“爺爺？”

    “京墨，”元鶴儒陡然回神般反握住元京墨的手，“京墨，爺爺?shù)贸鎏诉h(yuǎn)門?！?/br>
    “我也去。”元京墨立刻說。

    元鶴儒緩緩搖頭：“你留下，病人不能不管，你來照看著，好讓爺爺放心出門?！?/br>
    這當(dāng)然是最合適的安排，但元京墨第一次見元鶴儒這樣，總覺得不踏實(shí)：“可是——”

    “這樣，”元長江沉聲說，“京墨留下，我陪爸去?！?/br>
    元京墨連忙點(diǎn)頭：“對(duì)對(duì)對(duì)，讓爸陪你去?！?/br>
    元鶴儒應(yīng)了：“也好?！?/br>
    藥館等著看診的人由元京墨出面解釋，愿意讓他看的稍坐，不愿意讓他看的可以等元鶴儒回來，但歸期不定，也可以先回家去。不論留下還是離開，都按方多送一副藥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