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一條不屬于多瓦名下的銀尾人魚出現(xiàn)。原本穩(wěn)固的民心浮動，向皇室傾斜。多瓦接二連三被曝出丑聞，可供收割的信仰力量一落千丈。他們不得不退守青牙公國。

    多瓦族長隱隱感覺，局勢本不該是這樣，他們本該……

    本該怎樣呢？

    眼下卡俄斯大人復(fù)生的日期臨近，需要的獻(xiàn)祭越發(fā)越多，這種情況，難以滿足神喚取力量的需求。

    多瓦倉促敗逃，減去運(yùn)輸途中遺落死亡的，順利帶回的原始種人魚數(shù)量有限。

    不過這無關(guān)緊要。作為神的眷屬，他將成為不死不滅的化身。流逝的時間不值一提。

    只要給他時間，他完全能夠籌謀布局，再次培育繁殖人魚，cao控人類來滿足卡俄斯愈發(fā)貪婪的胃口。

    至于現(xiàn)在……

    “下仆已經(jīng)聽到了您的聲音。”帶著綠寶石扳指的手落在密室封印上，族長聲音難以抑制狂熱與激動，親手打開密道。

    坎因一下心提了起來。

    里面是一條昏睡不醒的人魚，失去光澤的頭發(fā)憔悴黯淡，本該透明的耳鰭蒙著一層白翳。從內(nèi)而外透露著灰敗死氣。

    ——已經(jīng)沒救了。

    他很快意識到，心口泛起無窮無盡的悲哀。

    坎因親眼目睹黑暗如何爬滿人魚，快速侵蝕分解那具軀體。本該在深海自由無拘的人魚。

    坎因惡狠狠看著，眼眶幾乎撕裂，熱淚蓄滿雙眼。他不能眨眼，一眨眼，淚就會流下來，驚擾室內(nèi)的仇敵。

    黑影里的混沌此刻非常愉悅，在信徒擁躉下，享用祭品后變得無比松懈。

    ——這個氣味和溫度，是叫做人魚的東西吧。

    世界誕生伊始，只有混沌存在，這便是卡俄斯本名的由來。這段時間并不長，卡俄斯很快陷入沉睡，混沌世界劃出天、地、海，有了光明與黑暗之分。

    原本匯集混沌的本源力量，散落成不同世界的運(yùn)行法則，生物欣欣向榮。

    卡俄斯沉睡億萬年，想要醒來，必須吞食本源力量。

    它沒有思想，全賴本能行動，就近選擇了想要吞噬的第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碧波蕩漾，人魚種族受天地法則鐘愛，蘊(yùn)含著世界本源的力量。

    復(fù)蘇的欲望驅(qū)使卡俄斯分|身藏在海陰影中，企圖吞噬人魚。

    可接連失敗，倒是吃了不少人類。他從人類的味道中學(xué)會了一點(diǎn)狡猾。

    挑選信徒降下神啟，人類崇拜信仰名為卡俄斯的祂。為此，開始按照神喻，爭相追逐獵殺人魚。

    卡俄斯等待著享用祭品，可送上來的人魚不帶一絲法則碎片。

    世界存在的本源力量全都匯集到最后一尾人魚身上。卡俄斯完全無法吞噬，身為混沌，它剛開始想要蘇醒，心智低下原始，守著這個世界很久很久，最后一生氣，把全部活著的信徒都吃了。

    可它還是拿人魚沒有辦法。

    它無法理解，為什么人魚能夠撐在本源力量而不破碎潰散，它決定放棄這個世界。

    其他世界的進(jìn)展相當(dāng)順利。

    一個世界接一個世界被卡俄斯吞噬，歸于破碎虛無。

    這是最后一個還未被混沌占據(jù)的世界。

    他又一次嘗到了人魚的氣味和溫度。

    就差一點(diǎn)?；煦缬谒瘔糁朽皣@。話語如同波紋震蕩，傳遞進(jìn)無數(shù)信徒的夢境。

    就差一點(diǎn)，它將重臨世界，一切回歸最初的虛無空寂。

    祭品不夠，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第70章

    卡爾澤魚市。

    借深黑斗篷的掩飾,紅發(fā)人魚抱著一紙袋干面包，以與旁人差不多的步調(diào)，靜默毫不起眼行走在狹窄巷口。

    那天,她與坎因追蹤同族氣息，深入腹地。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內(nèi)部，路線幽回曲折,極易迷失。她曾在名為“白塔”的魔窟中受囚,因而對氣息、光線的變化都極為敏感。

    地底暗道布滿淡淡的塵土味，伴隨著一絲難以名狀的腐朽。墻壁上隱隱能看到難以言述的扭曲雕刻，不知為何，一旦看過去就會產(chǎn)生眩暈感，人魚匆匆移開視線。

    她一路追尋，直到那個人類停下腳步。同族就在這里。紅發(fā)人魚極力壓制著呼吸，她的心臟開始顫抖。

    眼前的人類忽然雙膝跪地,神情嚴(yán)肅虔誠，狀若祈禱，嘴唇翕動,開始念出低低的話語。他是多瓦家的長者，貴族腔調(diào)做派幾百年,導(dǎo)致此時語調(diào)奇特深沉。四周黑暗沉沉，更顯出莫名詭誕。

    人魚有聽懂世間所有語言的能力，但此時的聲響，她只覺得晦澀深奧。何況那些聲音一出來,不等成形,就立刻被黑暗吞沒。她依稀捕捉到“忠仆”、“恭迎神降”之類的字眼。

    紅發(fā)人魚見過此人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眼下他卻對著空氣匍匐膜拜。對比之下越發(fā)顯得荒誕可笑。

    人魚，高傲且自由,被人類囚禁實(shí)驗。囚禁的人類，在這里心甘情愿獻(xiàn)首下跪，稱別的東西為“主人”。

    她臉上勾起諷刺的冷笑，又很快消失。心中泛起冷冷的厭惡，對人類不知疲倦想要喚醒的“神”也多添憎恨。幸存同族被秘密運(yùn)輸?shù)竭@里，與禱詞中的“主人”必然脫不開關(guān)系。

    供奉？獻(xiàn)祭？威脅？祈求？亦或是汲取呢？

    像要佐證她的猜想。

    壁燈在蛛絲塵網(wǎng)中瀉出些許微弱昏黃，光影在墻壁上流淌，形成一個個黑影。她的思緒變得凝滯，恍惚間，那些影子竟然生出細(xì)腳，漸漸移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