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一年四季都幾乎一致的海面。

    風(fēng)雪不休，落水即溶，流動著幾不可見的液體礦藏，永遠(yuǎn)不會結(jié)冰。

    因著第一次登船時的念想過于強(qiáng)烈，以至于他每到這種船上都忍不住前往相同的位置停留。

    即便永遠(yuǎn)也無法得知那枚沉落的銅板究竟是正是反。

    同伴間的歡樂在船艙里，林鴻瑜并不想?yún)⑴c，他貼著穩(wěn)固的欄桿，甲板上空無一人。

    視線所及皆是無垠空海。

    與天地悠然一色。

    此時的他不啻于人類歷史上一座永恒的孤島。

    沒有留給他太多感受孤獨的時間。

    船艙的門響動。

    有人來了。

    林鴻瑜在遮蔽物之后，并未出聲。

    那人卻繞了過來。

    腳步徑直地向他走來。

    直到停留在身邊。

    林鴻瑜抬頭，是林修逸。

    “在想正反？”林修逸問道。

    他站起來點頭。

    隨后不由笑了——這種行為，與精神上的刻舟求劍又有何異。

    林鴻瑜忽地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

    ——是林修逸，他從隨身空間里取出一吊銅板。

    朱紅色線繩沉甸甸地掛在他的指間，rou被勒出淺淺的凹陷痕跡。

    這點改變平白給林修逸沾了點世俗氣。

    他取出一枚夾在兩指之間。

    嘴角似乎帶著笑意，林修逸問道：“要再試試嗎？”

    他手里有一吊錢，別說是拋出個正反——就算是不喜歡的答案，也能讓林鴻瑜拋到滿意為止。

    ——知道林修逸是在想法子哄自己，這些日子心情莫名壓抑的林鴻瑜也跟著笑了出來。

    “不愧是哥——”

    他打量著林修逸拿著銅板兒卻顯得板正的樣子說道：“拿什么像什么——換個包頭巾，再配把算盤，有這吊錢襯著，都能直接頂替賬房先生了?！?/br>
    還是大賬房的那種。

    “——不好?！?/br>
    林修逸亦有了點笑容。

    “要是換了頭巾，鴻瑜送我的發(fā)簪就沒處帶了?！?/br>
    林修逸點了點他被笑容撐得有些圓潤的臉頰。

    “冷了吧，不拋銅板兒就回船艙吧。”

    林鴻瑜的視線跟著看往林修逸頭頂?shù)募t珊瑚發(fā)簪，有那一抹亮色點綴，確實讓他顯出一種伸手就能夠得著的感覺。

    他搖頭，伸手接過林修逸指間的銅幣。

    兩人體溫接近，像玉石碰撞，隱有回響。

    林鴻瑜涼得打了個哆嗦。

    “——像樣的占卜是不是要三個一起拋來看六爻的陰陽？”

    “我見街上的算命先生這樣做過?！?/br>
    取了三枚銅板兒攥入手中，兩手捂著，其間中空。

    林鴻瑜眼睛直直地望向林修逸，手中搖卦不停，他問道：“林修逸，你會永遠(yuǎn)和我在一起嗎？”

    話畢，三枚銅幣灑在地上。

    第068章 回乾元

    先前祭祖林鴻瑜曾經(jīng)找天師玩過幾次,那年輕道人見他纏人，就簡單地提過一嘴梅花易數(shù)，留下過一句自行參悟。

    人對這種能夠窺探未來的預(yù)測術(shù)法總有一些好奇心,他在興頭時候也曾推演過一二吉兇。

    雖然已經(jīng)過去有些年頭,但林鴻瑜對基礎(chǔ)并未忘卻。

    記下了三枚銅板所展露的陰陽。

    三枚銅幣又被收回了林鴻瑜之手。

    第一次無意脫口而出的所求之事像是詢問自己,并未讓等待回應(yīng)的空場持續(xù)太久，林鴻瑜故技重施。

    復(fù)又虔誠地合掌搖晃。

    如此來回六趟,得到了卦象的六爻。

    在意識到六爻組合在一起所組合出的卦象結(jié)果。

    林鴻瑜伸向銅板的手停下。

    ——用卦克體卦。

    “你會解卦嗎？哥。”

    林修逸掃視一眼,說：“不會。”

    林鴻瑜的笑容收斂。

    林修逸捂住他的手,在冷風(fēng)里停留得久了,這會兒林鴻瑜的手已經(jīng)同銅板一樣冰，呈現(xiàn)出泛紫狀態(tài)。

    見林鴻瑜仍是盯著地上散落的銅板看,林修逸說：“沒開過光的，不算數(shù)?！?/br>
    林修逸是否會解卦這點已經(jīng)不再重要,但他絕對猜到了卦象透露出的結(jié)果不佳。

    林鴻瑜回頭。

    ——這錢確實看著比較新,不過銅錢也有開光一說？

    林鴻瑜想到宗教建筑里的那些諸神雕像,的確是要開過光才能請回家去的。

    想必這種玄妙的東西都需要經(jīng)此一遭？

    他不清楚，卻也知道林修逸說這話的哄人概率也不低,只是他既然這么說了,林鴻瑜也就順了他的意思表示相信。

    船艙的公共區(qū)域這會兒已經(jīng)沒了人。

    熏籠燒著炭火,住處彌漫著酒香。

    他們一行無人暈船，想必都乏了,這會兒借著酒勁，在波浪中輕微搖曳的船上睡著了。

    沒睡著的人也回了房間。

    冬日天氣陰沉，點了一根無罩的蠟燭,顫顫巍巍地顛簸著，把林修逸逆光的影子照得像是歪七扭八的鬼影。

    哪怕是桌上放著的細(xì)長金屬壺在燭光之下都讓人感到不安。

    一切異形的邪物仿佛任由自這里滋生。

    處于陰影籠罩之中的林鴻瑜上了床。

    “你別走。”林鴻瑜蓋上被子,只露了顆頭出來，把自己裹得嚴(yán)絲合縫才能抑制外界的寒流。

    “我不想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