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一邊的院墻，這幾日總有人在這兒修葺，一眨眼已經(jīng)要比剛住進(jìn)來時(shí)高出許多。

    另外幾面院墻也是如此。

    臉上本是灰心一片，忽然見到來人，她又振作起來，眼睛彎了彎，“三爺?！?/br>
    “走了?！?/br>
    *

    中元節(jié)剛過，街上還很熱鬧。

    街道兩邊列滿了小攤，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河燈，儺面，絨花，糖人……吃喝玩樂樣樣齊全，人群在這兒動的都要慢上許多。

    街上燈火燦燦，行人游客繁多，陸迢帶著秦霽在路口便下了馬車。

    還未至一半，秦霽便不愿往前再邁腿。

    陸迢跟著她停下，瞥一眼前面密集的人群，眉心稍攏，“這幾日中元節(jié)，只留了幾條街開夜市，人便擠到了一處?！?/br>
    他解釋完又看向秦霽。

    她的目光已經(jīng)被一邊小攤上的儺面給吸引了過去。

    貨架頂上掛了兩個(gè)燈籠，照著鋪在紅綢布上的各種儺面，獸角的，豬鼻的，每一個(gè)都是奇形怪狀。

    攤販?zhǔn)莻€(gè)中年男人，見兩人似是有意要買，笑問道：“夫人可是不好選？可巧我這兒還留有個(gè)壓箱底的?！?/br>
    他脫口而出的“夫人”二字將秦霽砸了個(gè)頭疼腦脹，淺笑僵停在唇角。

    偏偏這夜黑，叫這平時(shí)很是善于察言觀色的攤販沒能看出。

    他自顧自揭開最上面的一層綢布，露出了一青一白兩個(gè)獸人儺面，有些得意的朝兩人介紹道：

    “祝螢和幽照，這兩只神獸恰是一對。我原想著要是把它們拆開了，還不如不賣。今日可巧碰見你們夫婦，小夫人若是喜歡——”

    “我不喜歡。”秦霽打斷了他。

    她不是愛生氣的性子，偶爾不高興一回，表現(xiàn)的也很不明顯。

    不過是說話快了一些，聲音壓低了一些。

    陸迢垂眼看著秦霽。

    哦，還會抿唇。

    周圍人聲喧闐，攤販注意不到這些，只以為秦霽是不喜歡那對儺面的樣式，繼續(xù)指著其余儺面，“那您再看看這些，都是新的。”

    “我不要了?！鼻仂V想走，才抬腿，便被陸迢拉著手腕站回了原處。

    他道：“等等。”

    陸迢停在小攤前，視線掃過一列列儺面，最終挑出一張長有獠牙的青獸儺面，扔銀子買了下來。

    秦霽心頭的無名火燒的更旺了一些。

    那是她方才想要買的。

    陸迢轉(zhuǎn)過來時(shí)恰巧捕捉到她臉上的一點(diǎn)不滿，一時(shí)沒忍住，揚(yáng)起了唇角。

    她不高興的樣子，好像一團(tuán)棉花，不過是從里面炸了些細(xì)細(xì)的絲出來。

    他掰過秦霽的肩，把青面獠牙的面具給她戴了上去。

    儺面兩邊垂著長長的細(xì)繩，陸迢很有耐心，兩條原本毫不相干的細(xì)繩在他指間纏纏繞繞，成了一個(gè)結(jié)，圍在秦霽身上。

    事畢，秦霽已經(jīng)戴上了兇神惡煞的獸面，孔洞中露出的一雙烏瞳雖還是綿綿柔柔，但遠(yuǎn)看已經(jīng)差不多有了個(gè)樣子。

    陸迢的笑意從唇角延伸到了眸中，他輕撓她的下巴頦，“這才像生氣。”

    秦霽道：“我沒生氣?！?/br>
    陸迢不跟她作對，頷首，“嗯?！?/br>
    她只是不高興而已。

    至于為何不高興，他現(xiàn)在不打算想。

    陸迢牽起秦霽的手，“去不去看河燈？”

    這人口中雖在問，手上已經(jīng)在拉著她走了，秦霽只得往前。

    攤販高高興興送客，“二位慢走，祝你們恩——”

    他說到一半，被突然轉(zhuǎn)頭望著自己的青面獠牙獸給猛地嚇住，一堆好話也卡在喉中沒了后音。

    秦霽回過頭，摸了摸臉上的面具。

    好像真的管用。

    看河燈的地方不遠(yuǎn)，是城中一條小河，這兒的人影比起街上要少，秦霽細(xì)瞧了一眼，好些都是年輕男女。

    今夜明月夜，水面載著月光宛若流緞，大大小小的花燈浮飄在上，映出游影緲緲。

    陸迢松開秦霽的手，眼神在遠(yuǎn)處落了一回，問她：“你想不想放河燈？那兒有賣，邊上還有賣月影花的攤子。”

    秦霽聞言一怔，隨即便搖了頭。

    放河燈是為了悼念逝者，秦霽家里卻從來不興這個(gè)。

    她爹爹說過，河里的花燈太多，會擠著娘親，她不但找不到他們，還要白著急一趟。

    秦霽又認(rèn)真地回答了一遍，“不放?！?/br>
    她說著，把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

    這里人多，還是不要嚇到什么才好。

    “那我放一盞。”陸迢折身，接過了趙望不知何時(shí)買來的花燈。

    兩人走到河邊，陸迢撩開青袍單膝蹲了下去，掌心牢牢托著花燈。

    一行一動都是秦霽少見的鄭重，可他眉宇間卻并無凝重之色，反是一派坦蕩自然。

    秦霽的疑惑冒了出來。

    當(dāng)初永安郡主外嫁到金陵魏國公府一事在京城轟動許久，二十余年過去，到秦霽及笄的時(shí)候還能聽到風(fēng)聲。

    秦霽記得，風(fēng)聲里魏國公府除卻早逝的那位老太爺，沒有少哪位長輩。

    那陸迢今夜悼念的人——是誰？

    “過來?！标懱鲭p手托著花燈，冷不防喊了一聲。

    秦霽回過神，走到他面前。

    陸迢朝她傾了傾花燈，露出中間矮矮一截燭身，示意還沒點(diǎn)燃?！皫臀尹c(diǎn)它?！?/br>
    他仰著面，素日總浸了抹暗色的黑眸，此刻正映著細(xì)碎皎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