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瀝瀝開始下雨，初晨的雨滴打在檐上清脆好聽。屋內(nèi)床褥溫暖，讓醒來的人幾次不舍得睜眼。寬敞的床榻上意料之中的只剩孑娘一個，她撐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圍，這件屋子太陌生了，但一眼就知道是誰的房間。腦子里又閃過些昨晚的畫面，不由的抬手把臉捂住，手腕處被勒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今日有些冷，武岐山讓人給她備了一套稍暖的衣服，紅色的裙衫迭的整齊，衣領(lǐng)的地方加厚了一些。穿在身上還有些熏香的味道，孑娘嗅了嗅袖口，總覺得不像是武岐山會準(zhǔn)備的周到。

    紅羅裙穿戴整齊，獨(dú)獨(dú)找不到來時穿的繡鞋……興許昨晚在轎子里時就被武岐山脫了，或是落在哪了。孑娘坐在榻上不知道該不該下地，想了想蹦跳過幾塊冰涼的地板爬上的窗邊的茶塌，將窗推開看院中雨景。

    以往在云間酒樓她習(xí)慣從二樓俯視來往客人，如今身處宅院中，倒是少了那些活生生的人味，這讓她又想起吳巡……猙獰的面目和慈和的面目交迭。他把一切瘋魔歸咎于天欲宮，折磨與毀掉一個人如此輕松的天欲宮從不需要顧忌自己是否應(yīng)該反省，哪怕這一切已經(jīng)不再常見。

    那自己呢……孑娘想起武岐山，他昨天抱著自己祈求的樣子，箍著自己啃咬親吻的樣子。孑娘此時此刻對他的挽留受用，卻不能保證自己會永遠(yuǎn)留在他身邊，哪怕有這個念頭也不可以。那萬一，是說萬一，如果自己哪一天忽然打算離開他，他是不是也會像吳巡一樣追上自己，殺了自己。

    窗外的雨啪嗒啪嗒，有一滴水濺到了孑娘的臉上,雨好像變大了。

    武岐山彈了彈軟甲上的水珠，把自己被雨細(xì)微打濕的發(fā)絲從眼前撩開，大跨步跟著出門相迎的張縣尉往府衙中走，甲胄和佩劍隨著快步行走的摩擦一陣一陣的回檔在走廊。

    “縣尉，何事如此緊要的召我前來?！币贿呑咭贿吶滩蛔枏埧h尉自己此行目的，老張轉(zhuǎn)頭擺了擺手示意武岐山心安。。

    “吳巡案子是落定了，稍晚要勞你去督審一下把他交給長安來的押車，今日就要押送去大理寺受審?！睆埧h尉的腳步不停，武岐山也只能匆匆的跟著他?！白咦咦撸覀兛烊ヌ蒙虾涂h丞把押解的調(diào)令拿來，押車晚點(diǎn)就到了……”老張急急忙忙的說，武岐山倒是跟得上，只是心里有些無語。他昨夜剛留下孑娘，今天大早就被喚來公干，說來奇怪，若是放在平常半點(diǎn)怨言也沒有，今次心里卻難得有了些怨懟，忍不住嘆了口氣笑了出來。

    此時兩人轉(zhuǎn)了兩個廊道擦身而過幾個身著華麗之人，武岐山眼尖，其中白衣錦袍的男人打扮格外出挑，與其他幾個一看即是尋常富戶的裝扮不一樣。這樣一群人，怎么會在府衙庭院中停留，不過一會縣丞從堂中走出，朝著白衣男人與剩余幾個富戶敬拜拱手，又將人送出去幾步才注意到張縣尉和武岐山前來。

    武岐山與那白衣男人擦肩而過，他細(xì)長的眼眉也注意到了武岐山?？礃幼颖茸约耗觊L，一眼就是知書達(dá)理的大戶人家出身。注意的武岐山在注視自己，那男人點(diǎn)頭執(zhí)意，隨后跟著其余人離開。

    武岐山總覺得那人眼神叫人不悅，但又說不上來，加上他錦袍冠帶上的魚鱗珍珠與水浪的紋樣好似在哪見過。

    “那是元家的人吧?！睆埧h尉也留意到了那位男子，武岐山看向張縣尉。他正和縣丞對著門口那幾人離開的背影交談。“正是，這次洛陽酒樓的事，他們蓬萊元家的產(chǎn)業(yè)也在盤查之列，好在都是誤會……就算不是誤會，也得罪不起?！笨h丞搖了搖頭，可見賠不是的話今天沒少說。

    蓬萊，怪不得。武岐山嘆了口氣。這仙島前些年脫離避世重出江湖后，倒是涌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能人。聽門中師弟說見過他們駕鳥翻云從天上落下來，治病救人還是出將入相都大有本領(lǐng)，好些沒見過武功的老百姓差點(diǎn)拿他們當(dāng)仙人拜。今日一見，確是器宇不凡，只是這鼻孔看人的門派怎么還來洛陽開上酒樓了……

    “他們也是南回途徑洛陽，順帶處理此事?！笨h丞不知何時說的話補(bǔ)上了武岐山的疑問。此時這話題已經(jīng)結(jié)束，張縣尉連忙問押解的調(diào)令，好讓武岐山趕去牢獄提人。

    縣丞也仿佛如夢初醒，大叫你不說我都忘了，兩個老人家急急忙忙的去簽發(fā)文書，畫面和諧又帶一些頑皮。武岐山本想為這倆人此時才想起做準(zhǔn)備，前些日子怎么一點(diǎn)不記得的行為嘆氣，又覺得這般鮮活的工作氛圍倒也沒以往那樣叫人疲憊。

    干脆靠在院中柱邊靜待他們倆把調(diào)令備好。本就有些困乏，這雨聲更是叫人精神灰朦了一層。也不知孑娘醒了沒。

    等到調(diào)令到手，武岐山離開府衙趕赴牢獄，實則不遠(yuǎn)，就在府衙后面。甲胄的聲音哐當(dāng)作響，陰暗的牢獄也因今日的雨顯得潮濕黏膩，空氣中偶爾飄來一些惡臭。

    獄卒帶路走過獄間，許多間隔十幾人住在一起，此時天色尚早，幾個囚犯縮在一窩睡覺，被武岐山行走時的甲胄聲驚醒，投來惡狠狠的目光。

    又走了幾步，在最里面的隔間里，吳巡獨(dú)自盤坐在中間，他手里捧著不知何時抓來的黑鼠撫摸著，身上臟惡難聞，原本白凈的臉也早已不似以往。他似有準(zhǔn)備一樣抬起眼睛看向武岐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仿佛知道他來的目的。

    “沒想到?！彼α顺鰜??！皼]想到……我竟是這樣進(jìn)長安的。”他放下手里的黑鼠任它逃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臟污，獄卒走進(jìn)牢間將他帶上夾箍和拷鎖。他確一直望著武岐山的臉，搖了搖頭。

    “想必武都尉已經(jīng)抱得美人?！彼骱靡磺凶呱蟻韼撞?。用一種輕蔑的目光和武岐山侃侃而談?！疤煊麑m的女子，盡皆甘美……是也不是。”武岐山并不想與他多說話，但他的目光中那種輕蔑卻讓他有一股無名火，抓緊自己的佩劍避免自己動手。

    “你我從今往后，就是一樣的可憐人了……”吳巡笑著跟著獄卒走了“但我比你好點(diǎn)，我不是自愿的?！彼哌^武岐山時惡狠狠的咧了武岐山一眼，聲音壓的很低，但卻讓武岐山倍感不悅。他站在吳巡身后看他拖著鐐銬漸漸走遠(yuǎn)，手攥著佩劍許久才想起邁步跟上?？蓱z什么……武岐山?jīng)]明白，天欲宮渾邪，但孑娘不同……她會不同的。

    他松開了握佩劍的手。

    把人押解上車之后，武岐山?jīng)]有一刻比此時更歸心似箭。他跨上馬飛馳急奔，急急忙忙的走過廊院，雖說他只走了不到兩個時辰，但此時雨亦未停，更有漸漸變大的趨向。行至屋外，見屋外擺著昨夜讓人去尋的繡鞋。

    大約是院中都是男仆，不便進(jìn)屋，遂放在了門口。想必屋中女子就算醒了，也還在床上下不了地，此時他才心安了一些。整了整衣裝，推門進(jìn)去。

    孑娘此時已經(jīng)在茶塌上睡去了，雨聲與昏暗的晨霜是最催眠的，那女子平穩(wěn)的呼吸和如初次為她浣洗時睡著的模樣，蜷縮在那，讓人忍不住把她抱起來親親。

    武岐山?jīng)]這樣做，只是將身上甲衣卸下，把女子重新抱起來，為避弄醒她，手腳都放的很輕。亦如他往常每每情愛之后一樣輕柔。他雖不愿表露，但懷中女子如今已經(jīng)緊緊攥住了他的心神，一路上他都沒想明白吳巡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大概有些明白了，自愿被攥住，許是他倒霉，但又如何不是幸運(yùn)？

    他嘆了口氣，把孑娘輕輕放回床榻上，自己也鉆進(jìn)被褥把來之不易的珍寶攬進(jìn)懷里。今晨的困倦席卷而來，此刻的溫存已是最好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