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錦心繡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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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滿座先是一靜,繼而笑聲四起,譏誚之意更甚。 “哎喲,溫小叁爺竟聽出我們影射了誰?真是不容易啊,看來這國公府家塾的李老先生真是沒白請。不過,小叁爺,我們可沒提哪位皇子啊,你可不要把屎盆子往我們身上扣啊?!瘪T公子手中折扇輕搖,面上一派無辜神色,眼中卻藏著赤裸裸的輕蔑。 四下皆是哄笑,仿若潮水撲岸,一浪接一浪。 有人還低聲學了幾句溫鈞野方才激動時的語氣,引得席間更添幾分不懷好意的調(diào)侃。 茶盞輕磕,扇骨作響,細碎的笑意如春日桃花雨般零落,卻沒有一瓣是溫暖的。 梁鶴錚也是忍俊不禁,瞥他一眼,仿佛在說“蠢物出來,丟人現(xiàn)眼”。 溫鈞野面如赭土,耳畔轟鳴,怒氣似炭火燒胸,偏又翻找不出合適的言辭反擊。只覺胸臆翻涌,唇舌干澀,只余咽喉里滾著的一團憋悶。 正覺進退維谷間,忽聽身旁一道輕柔之聲,仿佛清泉滴入山石,輕輕一響,便將滿堂噪意斬斷。 “世人多好高論,卻不問根本?!?/br> 聲音不高不低,語聲清冷,卻不削人,自有一股分明的氣韻。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溫鈞野身側(cè)那位本不起眼的年輕女子已然站起。女孩子穿得雖然看起來金貴,卻很是素凈,只在裙擺處繡了幾朵細致海棠花紋,映得少女嬌花照人,人比花嬌,嫻靜而又溫潤。 不過在一派繁華錦繡之中,這位姑娘好像是一朵白芙蓉,并未有太多人注意到。 蕙寧環(huán)顧四周,稍稍福了一禮,如同畫卷里走出來的侍女,美麗卻又凜然不可侵犯。 她唇角含著柔柔笑意,面上未有一絲張揚,目光卻如寒潭投月,清透穩(wěn)定,不避眾目。 那馮公子原本有些迷惑,但很快意識到了什么,眼中有些許驚艷之色,卻也很快露出輕蔑揶揄,只是在對上蕙寧微涼的目光后,不知為何,心里頭仿佛被壓了什么,一時間有些緊張,咽了咽,揚聲問道:“這位姑娘,何出此言???” “方才諸位高談國是,批古譏今,引經(jīng)據(jù)典,妾身聽得實是痛快。各位學識,妾身甚是敬佩。但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吳祖卿老先生當年所定諸禮規(guī)章,正是為防‘議政無門,言官無據(jù)’之弊。若連此人都稱為‘空談’,那又有誰,堪言治道?”蕙寧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說著, 落在每一人耳中都清晰如珠落玉盤。 屋內(nèi)地那些士子不由開始竊竊私語,靜待下文。 蕙寧見狀,笑了笑,又緩緩道:“我記得,《論語》有云:‘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廊顺Y澢遄h高潔,實則空談易,踐行難。諸位滿口風雅,滿腹文章,敢問一句——若無老臣積年之政為基,今日這茶會,這亭臺樓閣,是憑幾句新語便能立起的么?” 話至此處,不疾不徐,卻似一把細雨入土,潤而不喧。 有人抬手掩唇咳嗽,有人低頭把玩茶盞,馮公子也一時語噎,沒想到會被一個姑娘堵了嘴。 蕙寧此番話既不失女兒家分寸,又將溫鈞野之怒化為理據(jù)。 梁鶴錚目光微凝,嘴角含笑,卻不語,只裝作置身事外。 蕙寧步前兩步,語氣忽轉(zhuǎn):“小女不才,就寫一首詩,送與諸位公子留做紀念?!?/br> 說罷,她略一俯身,執(zhí)筆如舞。 “武功未必皆為計,清議何嘗盡出知。 轉(zhuǎn)語隨風尤快意,偏教草草動君疑。” 梁鶴錚本倚案斜坐,聞詩已然臉色驟冷。 他向來眼高于頂,自負不將廟堂書生放在眼里。可今兒個,竟被一介婦人——還是個外嫁的國公府叁少奶奶當眾駁了面子,譏了言辭。 堂堂明王世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怎咽得下這口氣? 他緩緩將酒盞放回案幾,唇角勾起冷笑,笑意未及眼底,目光如箭般掠過眾人,最后釘在了對面那素衣輕語的女子身上,輕蔑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國公府叁少奶奶?!?/br> 他話鋒一轉(zhuǎn),譏誚犀利,字字帶鋒:“這世間若真只憑你們這些捻筆題詩的文人說了算,怕是連北境的烽煙都不知往哪兒吹。你詩里詩外,拐著彎地諷我等輕薄恣意,卻不知這盛世太平,是我父王領邊軍、披甲血戰(zhàn)換來的!若沒有十萬鐵騎護邊關,哪來你們滿嘴風花雪月?文臣空論,紙上談兵,能敵百萬狼騎?” 這一席話如驟雨掀簾,聲色俱厲。 堂前氣氛驟凝,不少人已悄然放下酒盞,心下泛起嘀咕。 國公府和明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明王素來是性子倨傲,自恃身份,根本瞧不起國公府。可奈何國公府又有從龍之功,幾次拉攏,國公府都不與明王府邸親近,明王也漸漸將國公府視為眼中釘rou中刺。 溫家叁少奶奶當面譏諷,小明王自然不能做縮頭烏龜。 梁鶴錚原本是想借幾位文士鋪墊聲勢,好在這茶會上沾些風頭,借機為“明王應繼”的傳聞添柴加火??扇缃癖晦庱g了面子,面上雖仍強自鎮(zhèn)定,心底卻已怒火洶涌,說話也愈發(fā)直白露骨,幾乎將私心昭然若揭。 蕙寧原不欲出頭,更不愿涉入這場權勢角逐??伤娭兴?,句句有據(jù),那“文武皆不可廢,治世必憑籌策”之意,本也是替外祖父辯一分清白。如今被人當面點名羞辱,事涉吳家舊望,她如何能忍? 她未避其鋒,語聲雖柔,卻字字有根,似春水繞石,又似雪刃藏鋒:“世子之言,妾身豈敢盡否?疆場血戰(zhàn),自是護國之本。但若無朝堂籌策、法度約束,縱使兵鋒所指,又豈知為何而戰(zhàn)?又豈能保得住百姓安和?” 她說到此處,稍頓,眼神卻陡然一亮,柔中帶厲:“縱有名將百萬,若朝中混亂,命令無章,兵強而無綱,只恐刀鋒所向,不止敵寇,還有同胞?!?/br> 她話語溫潤,卻步步緊逼。梁鶴錚一時間竟無從反駁,冷哼一聲:“你這話說得倒也動聽??赡阃庾鎱亲媲淠且慌桑徽菆?zhí)筆畫地、拘泥章程之人?治世可循章,亂世卻只會掣肘良將,扼殺機宜?!?/br> 這番話本已咄咄逼人,然末了竟又輕浮一筆:“太子仁厚卻懦弱——” 話音未落,他忽覺失言,驀地頓住,臉色也有些復雜尷尬。 蕙寧垂眸攏袖,眼神輕動,卻并不急于回話,只是稍稍看了一眼梁鶴錚,透著審視和揣度。他可以失言,自己卻不能。 片刻,她依舊不急不緩地開口說道:“太子為儲,秉德為先。殿下所言‘良將機宜’固然重要,但若將‘機宜’之名,行非忠之實,豈非亂臣賊子之舉?” 梁鶴錚猛地看向蕙寧,眼中燃起怒色。 蕙寧眼神澄澈中藏了鋒芒,語氣仍不見激昂,只如一線清泉緩緩流過石隙,透骨而寒:“妾身婦人之見,只覺天下者非一人之勇所保。為人臣子,首在忠君。若妄言議上、輕易動搖人心,那便不是清談,而是禍根。” 她最后一句落下,聲色平靜,卻如微雨潤物,無聲處最傷人。 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身段纖柔,眉眼溫婉,卻像一把不出鞘的劍,藏在繡鞘里,也自帶叁分寒意。 無論是梁鶴錚還是馮公子都被蕙寧氣度所攝,雖不服不忿,卻也一時間找不出什么話可以與她繼續(xù)爭鋒。 溫鈞野為妻子這一番話頓感驕傲,可很快又覺得氣餒,自己竟然成了要被維護的那一個,都怪自己無能。若是能再多讀一些書,方才就不會被他們譏諷地難以還嘴。 梁鶴錚神情微黯,面上尚帶些倨傲的英氣,卻已不似先前意氣風發(fā)。他唇角微動,似想駁回,終究還是噎了一口氣,沒說出一個字。 廳中一時沉默得出奇。 原本想借機揶揄兩句、看她出丑的幾個士子,先是面面相覷,再是悄悄低頭,只作未聞,避開蕙寧如秋水般清明的眸光,尷尬地搖頭看向別處。 有人神色訕訕,有人悻悻,卻也有一人步履輕穩(wěn),自席后緩緩行來。 “方才叁少奶奶一番言語,實非‘婦人之見’,而是深識大義,守禮知本。”謝逢舟聲音極輕,卻帶著絲清韻,如春笛初吹,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人未至,笑意已至,只覺少年人一身從容,質(zhì)樸無華,卻又溫潤如山間白茶,令人心生溫暖好感。 溫鈞野見著他愣了一下,目光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蕙寧未曾察覺,只作一揖,眉眼溫和如舊,含笑謙詞說道:“不過是閨中見識,讓駙馬爺見笑了?!?/br> “叁少奶奶過謙了。”謝逢舟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向梁鶴錚,語氣雖然也是溫潤,但到底還是被梁鶴錚察覺到疏冷,“世子殿下胸懷邊功,護國安疆,亦是國之干城。然則文武之道,本為一體,如左右之手,斷一則難行,偏一則失衡。席間清談,本為風雅。倘若誤傷雅義,亦非諸公初衷?!?/br> 他這話一出,不動聲色間,既抬了梁鶴錚幾分,又為蕙寧留足了顏面。兩邊都不得罪,偏又不叫人覺得他模棱兩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