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原來她是盧洵的meimei盧懷瑾！

    吳節(jié)超慌忙站起來，衣袖帶翻了棋盤上的黑白子，叮叮咚咚一片珠玉之聲。他幾乎不敢看盧懷瑾清雅的臉。

    盧懷瑾微笑只字不提庭園里事，落落大方為他們斟茶。吳節(jié)超將茶盞端到嘴邊，正要喝，聽盧洵叫了他一聲：“吳待詔？”

    “嗯？”吳節(jié)超見盧洵的神色有些古怪，正要問怎么了，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端到唇邊的不是茶盞，而是棋盒。

    這一天，吳節(jié)超連輸三局，潰不成軍。原本他這些年浸yin在黑白子中，久而久之，也有幾分冷峻氣質(zhì)。如今見了盧懷瑾，瞬間被打回原形。

    到傍晚告辭時，盧洵送吳節(jié)超到門口，吳節(jié)超突然遲疑地停住腳步：“七年前，你是否去過商州？”

    他猶豫許久，終于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盧洵對他這個突如其來問題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七年前，我和懷瑾隨爹娘去過商州。那次，我還丟失了一個紫檀木棋盤。家父、祖父與曾祖都愛棋成癡，那個棋盤是我盧家百年祖?zhèn)鞯?，弄丟了之后，我在商州大病了一場?！?/br>
    棋盤？

    吳節(jié)超臉色突然一變：“你家祖?zhèn)鞯钠灞P，有沒有什么特征？”

    “那只紫檀木棋盤很精美，四周雕刻著仙鶴和駿馬，還有，棋盤上有陳年的血跡?！北R洵耐心地講述棋盤的來歷，“我聽父親講，南北朝時，盧家的曾祖年輕時在竹林中與人對弈，一天一夜未分勝負，后來收官時因一處劫爭落了后手，終于以半目之差惜敗，曾祖推枰認輸時突然一口血噴在棋盤上，人也隨即撲倒，是為震驚一時的‘吐血局’。幾年后曾祖英年早逝，去世時只有二十七歲。臨終時還對那局棋耿耿于懷，大喊要與對方再戰(zhàn)一場。

    “后來家人也清洗過棋盤，但血跡無論如何也清洗不干凈，總有一點暗紅殘留在棋盤上。外人說這染血的棋盤不吉利。”

    盧洵說到這里，淡淡微笑了一下，“但是我們自己對棋盤卻很珍惜，據(jù)說，那只世世代代相傳的棋盤，有留給盧家子孫最寶貴的東西?！?/br>
    盧家自南北朝以來盧家代代出棋圣，盧洵的神采清揚從容，風(fēng)月霽雪不過如此，但修長的身形在夜色里也顯得單薄。他的嘆息似一縷清風(fēng)被吹散：“可惜棋盤傳到我這一代，卻丟失了——先輩留給我的東西，我也沒有機會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br>
    吳節(jié)超心頭震動，他撿到的棋盤，正是盧洵遺失的！

    一種心虛的感覺從頭到腳貫穿了他。他仿佛想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沒想明白，終究沒有將撿到棋盤的事情說出來。

    此后幾天吳節(jié)超都過得渾渾噩噩的。

    倒是那個紅衣少女又來過棋院。她是盧懷瑾的表妹羅小布，絲毫沒有女孩子的矜持靦腆，甚至到軍營里和男人一起騎馬射箭。

    羅大小姐不會下棋，倒是很會搗亂。只要她興高采烈地出現(xiàn)，一局好棋多半就會被攪得下不成了。

    如此幾次下來，吳節(jié)超看見她難免就有些生氣。

    吳節(jié)超生氣的表現(xiàn)就是沉下面孔，冷淡不語。識趣的人自然會看臉色，可是羅大小姐不吃這一套，有時候甚至讓人覺得，她就是喜歡看吳節(jié)超生氣的樣子，才時常來攪局的。

    這天，羅小布眨巴著眼睛問他，“你怎么總是魂不守舍的？是在想洵哥哥嗎？呵呵……”

    羅小布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把吳節(jié)超氣得臉色鐵青。

    但下一刻，少年執(zhí)棋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因為羅小布清清楚楚地說：“如果你是在想懷瑾jiejie，你沒機會啦，因為懷瑾jiejie有喜歡的人了！”

    吳節(jié)超愕然看著她，一瞬間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和失望。

    “你可知道那人是誰？”羅小布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yīng)，得意洋洋地說：“是新科探花郎！”

    大唐科考之后，會選取同榜進士中最年輕俊美的一位，在喜宴游園時沿途采摘鮮花，是為探花郎。

    新科探花郎的名字，吳節(jié)超是聽過的。

    那人姓裴名昀，有人說裴探花的風(fēng)姿是長安城最驚艷的春色；有人說裴探花的風(fēng)趣是曲江宴上最令人難忘的風(fēng)景；還有人說，圣上寵愛探花郎，稱贊他“雖有狀元之才，更宜探花之雅”。

    棋待詔雖然也在官員之列，卻沒有品級，不過是隨著圣上的心情隨時供差遣的藝人而已。那些通過科舉入朝，有出身的官員們向來不太把翰林棋待詔放在眼里，但翰林院里還有一批進士出身的人，即翰林學(xué)士。翰林學(xué)士也沒有品級，主要由擅長詩文的進士擔(dān)任，替皇上起草詔書，卻比尋常的六品官還要炙手可熱。

    眾人都說，裴探花很快就要做翰林學(xué)士了，仕途錦繡，前程不可限量。

    只那許多傳聞本身，就足以讓吳節(jié)超在嫉妒的同時生出一點自卑來。

    他沒有想到，三日之后，一個突然的機會讓他能親眼見到這位探花郎。也正是這次機會，讓吳節(jié)超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三

    東瀛王子源博文帶使者來唐朝拜，圣上設(shè)宴款待。

    使者中有一名叫藤原忠信的棋手，奏請想與大唐棋士對局。圣上欣然應(yīng)允，將翰林院棋待詔們也一同召到御花園中。

    因為盧洵的棋藝和美名，這次他沒有被排除開外。時隔多日，吳節(jié)超第一次在眾人中看到盧洵。他神色寧和，素色衣冠如清風(fēng)立于百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