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停下腳步，饒有興味地打量李八郎，臉上笑意更濃：“八郎也在逛街？”

    這種招呼，我們很熟嗎？

    李八郎被對方笑得彎彎好看的眼睛看得心頭發(fā)毛，生怕這美公子也說出“此生非八郎不嫁”的話來，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們不認(rèn)識吧？”

    “雖說是不認(rèn)識，”對方笑瞇瞇地湊過來，“但我可是送過禮物的?！?/br>
    兩人的距離太近，連呼出的氣息都撩在鼻端，李八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收到的禮物太多了，他也不是每個(gè)人都記得，出于禮貌，他搜腸刮肚地想，是哪件禮物？

    “還記得那張白紙？”對方好心提醒。

    紙？

    李八郎終于想起了……老實(shí)說，白紙?jiān)缇筒恢辣凰拥侥膬喝チ恕?/br>
    “我這卷紙，叫做‘春卷’，可是很珍貴的禮物呢?！睂Ψ綖t灑含笑的神態(tài)，應(yīng)該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

    春卷？李八郎總覺得哪里不對，怎么聽起來有點(diǎn)像食物的名字？這人怎么越看越不靠譜……

    不等他回過神來，對方十分熟稔地?cái)堖^他的肩膀：“相請不如偶遇，禮尚往來，你既然收了我的禮，總該請我喝杯酒吧？走，我知道東街新開的一家酒館有新釀的綠蟻好酒！”

    “等等……”苦著臉被拖到酒館的李八郎終于明白了，不是他們很熟，而是對方自帶強(qiáng)大的自來熟技能。

    酒館里。

    幾杯酒下肚，對方開始傾訴衷腸了：“每次你一彈琴啊，我簡直坐臥不安、茶飯不思?！边@人絲毫不覺李八郎的嫌棄，繼續(xù)說：“你彈的琴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引人紛紛入家門?！?/br>
    慢著——

    李八郎眉頭微皺，引人紛紛入家門是什么鬼？

    “每次你在高樓彈琴，樓下滿滿的都是人，還有很多人為了離你近一點(diǎn)，就爬墻去看，爬的正是區(qū)區(qū)不才在下的家宅院的墻啊——我的府宅，就在你彈琴的樓閣旁邊。這些人不是小偷盜賊，打也打不得，趕也趕不得，有的還是姑娘家喬扮的，我實(shí)在是無可奈何，八郎賢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替我寫個(gè)告示，讓他們別再爬我的墻了？”

    “……”李八郎面對對方真誠的眼睛，突然覺得對方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二

    告示寫好了，也貼上去了。

    不過，作用實(shí)在不怎么樣，因?yàn)楦媸驹诘诙炀捅蝗送盗恕Ｄ羌埳鲜抢畎死傻墓P跡，熱情的粉絲把那張紙揭下來，裝裱一新，高價(jià)拍賣。

    從此之后，即使在李八郎不彈奏的時(shí)候，粉絲們也會(huì)圍著這座宅子守株待兔，看有沒有新的告示貼出來。

    府宅的主人自然不勝其擾，李八郎覺得有點(diǎn)過意不去，等對方再一次來找自己喝酒的時(shí)候，就沒好意思推辭。

    酒過三巡，對方醉眼朦朧、興致盎然地說：“八郎，要不我給你唱個(gè)歌吧！”

    李八郎說：“隨你?！?/br>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shí)間，李八郎為他這句隨便的回答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能想象鳳凰拍著翅膀，發(fā)出豪豬一樣的叫聲嗎？

    李八郎以前想象不出，但聽過了那人唱歌之后，他終于知道了。

    ——風(fēng)度翩翩衣著華貴的美少年，唱歌走調(diào)得簡直讓人想去死一死。

    要命的是，那人唱歌唱起了興致，從那之后，每次見面都要都先興致盎然引吭高歌一曲，就如同拿著破鍋蓋在李八郎耳邊歡快用力地敲打。

    作為一個(gè)樂師，李八郎的聽覺比普通人更敏銳，他能聽到很輕的聲音，很小的錯(cuò)音，對別人來說那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jì)的走調(diào)，在他耳邊也會(huì)十倍百倍清晰地放大，也就是說，他對聲音是有潔癖的。而當(dāng)無數(shù)蠢得令人發(fā)指的走調(diào)音洶涌過來時(shí)，李八郎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八郎你怎么快哭了，是不是聽我的歌太感動(dòng)了？”

    “八郎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忘記吃藥了?。俊?/br>
    “八郎啊啊你怎么了八郎！”

    ……

    被這個(gè)鄰居折騰得生不如死，李八郎連琴也不彈了，收拾包裹準(zhǔn)備滾蛋。長安這么大，找個(gè)別的住處總能找得到吧？長安找不到，他去江南，去塞北，去聽不到這噪音的地方總可以吧？

    抱著這樣悲壯的決心，李八郎把自己的衣物打包好，琴也包了起來，最后掃視一遍屋子里還有什么遺漏時(shí)，才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房間里，還剩下一樣?xùn)|西——

    被扔在角落里的那張白紙。

    紙卷上沾了灰塵，看上去更不起眼了。

    那時(shí)，童子來送紙時(shí)，落落大方地說：“我家主人說，送上這份禮物，祝八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一萬匹草泥馬從李八郎心頭狂奔而過……那人笑瞇瞇的欠扁的面孔在眼前浮現(xiàn)，李八郎實(shí)在氣不過，恨恨地把對方送的紙攤開，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讓你唱不出來。

    本來他一怒之下想把紙貼到隔壁府邸朱紅色的大門上，但轉(zhuǎn)念一想，估計(jì)對方根本還沒看到，告示就被粉絲們搶走了……于是，他惱怒地干脆將紙揉成一團(tuán)扔到了墻角。

    反正，明天對方再來找他喝酒，就只能看到這團(tuán)廢紙了。

    做完這件事，李八郎心里竟舒服了許多，心無牽掛地安然入睡。第二天早上，醒來時(shí)竟已經(jīng)日上三竿，枕頭上鋪滿金色酥軟的陽光，一夜無夢，實(shí)在睡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