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已經(jīng)沖散發(fā)膠，且不是洗過澡后那種完全松軟的狀態(tài)，他的頭發(fā)半是柔軟半是堅韌地維持著白日里精英感十足的造型，是被肆意破壞過的狼狽美，襯得他整張臉俊逸之余又有些可憐。

    央儀忽得心驚。

    她居然會用可憐這個詞來形容孟鶴鳴。

    然而，這個詞卻貫穿了這頓飯的始終。

    快吃完時，連方尖兒都忍不住趁人不在的時候偷偷問她：“孟總怎么了？”

    央儀一個勁搖頭。

    他今天給人的感覺很陌生，像收斂了銳爪的雄獅，氣場猶在，卻因為淋了這場雨，渾身透出雨后草原潮濕又溫馴的氣息。

    央儀承認，他平時的做派也是這樣溫潤如玉的。

    但今天顯然有哪里不對。

    她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好對方尖兒搖頭。

    手邊是孟鶴鳴替她鋪就的餐巾，在這頓飯開始之前，他很理所當然地，就像平時做慣了那樣，將她面前的餐布抖開，在方尖兒愕然的眼神中替她鋪好，而后不甚在意地轉(zhuǎn)頭去弄自己的。

    嗯，確實不對勁。

    央儀想。

    方尖兒仍沉浸在這頓飯的驚愕里，小聲對她說：

    “孟總一直都這么體貼的嗎？他居然還幫你挑芹菜，我的mama，我剛才是不是看錯了？”

    央儀不知道說什么好。

    方尖兒又說：“他還問我工作上有沒有什么困難，需不需要照顧！我天，他要是照顧我一下，那我老板改天就把他的位置讓給我坐了！這不是感謝宴嗎？怎么感覺是我的飛升宴？？？”

    央儀一樣亂：“他來之前你還不是這樣的?！?/br>
    “我改觀了，我對他徹底改觀了。”方尖兒一邊在心里發(fā)誓她不問，一邊壓不下好奇，“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倆是因為什么分的？他明明看起來還在愛你！”

    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沒辦法平起平坐。

    顯然沒法這么說，因為剛才這頓飯他什么都在遷就，給了外人一種他更卑微的錯覺。

    那因為，沒那么愛？

    在方尖兒的“明明看起來還愛你”之后，她一樣產(chǎn)生過疑惑，于是說不出口。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么？

    這些時日過去，她反倒說不清了。

    回顧了一遍當時提分開時的決心，央儀驚恐地發(fā)現(xiàn)，人的大腦規(guī)避痛苦的機制起效，她竟然找不到當初那么堅決的心境了。

    她下意識覺得孟鶴鳴代表危險，不安，未知，惶恐，患得患失，身不由己。但當他再次靠近時，本能卻依然想靠近，依然被吸引。

    紛亂的心情還未被捋平，包間門從外面拉開。

    幾重熟悉的聲音從門縫里xiele進來。

    “真不夠意思，我們幾個說這開了家不錯的餐廳他不來，現(xiàn)在自己就來了。和誰？我倒要看看。”

    “姐夫我先逮住鶴鳴哥的，讓我先看！”

    門又拉大了一點，央儀冷不丁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臉。名字她一時半會叫不上來，只記得是蘇律師的內(nèi)弟。

    對方也認出她來，眼里透出“原來如此”：“央jiejie，原來是你！”

    只說了這一句，他的衣領(lǐng)從后被人拽了一把，扒著門也沒能逃脫被拎走的命運。

    蘇挺的聲音傳了進來：“抱歉，央小姐。他沒規(guī)矩慣了?！?/br>
    “什么啊！剛才還是你先說要進來看看的！”內(nèi)弟很不服，嚷著，“反正大家都在這，不如湊一桌得了！”

    這間私房菜館是老榕城路數(shù)，沒有預(yù)約，任你有錢也是先來先坐，后到后等。

    都這個點了，外面仍然座無虛席。

    “別打擾他們用餐?！碧K挺諄諄教誨。

    “都自己人，有什么關(guān)系。”年輕的弟弟嘟噥，“再說，我姐還餓著獨自等呢！”

    一聽是孟總的朋友，方尖兒大方打開推拉門，邀請他們?nèi)胱?/br>
    恰好孟鶴鳴回來，視線環(huán)視一圈：“你們怎么在？”

    “剛好看到你從包間出去打電話！鶴鳴哥，你跟央jiejie來吃不帶上我們，不厚道?！?/br>
    事已至此，再趕人就不禮貌了。

    孟鶴鳴兩根手指點了點年輕那個的肩，遞他一個眼神，男生左右環(huán)顧，恍然大悟地挪起屁股，坐到另一邊：“嘿嘿，我沒眼力見，我的錯。”

    央儀身邊又被空了出來。

    孟鶴鳴坐下，隨后彬彬有禮地向方尖兒致歉：“抱歉，方小姐。這頓還是由我來?！?/br>
    方尖兒一陣惶恐：“怎么好意思，沒事的，這里又不貴，吃不了幾個錢?！?/br>
    內(nèi)弟自來熟地朝方尖兒擠眼睛：“jiejie，你給他省什么錢呢！資本主義吃不垮！”

    方尖兒被這聲jiejie叫得臉頰泛紅。

    隔著桌子沉默起來。

    三個人的飯局又加了兩個半生不熟的，原本干澀的話題在蘇挺內(nèi)弟的帶領(lǐng)下不自覺地活躍起來。

    男生一邊點菜一邊扭著脖子挨個問蘇挺：“我姐這個吃嗎？這個呢？還有這個？”

    “別太油膩。”蘇挺有些頭大。

    “要不你來點，那是你老婆?！?/br>
    三言兩語，得知蘇挺的太太正在渡過艱難的懷孕初期，聞什么都覺得惡心，吃什么都昏天暗地。

    蘇挺是個周到的人，但并不代表他會無限好脾氣。因為太太的原因被折騰了好一陣，免不了臉色幽幽。這些天他嚴重缺乏睡眠，總是被半夜叫醒，今天是胃不舒服，明天嗓子眼疼，總之天天梨花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