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雪頓時感到丟人，被這么多人知道自己上火的事，她撒謊道：“三次。”

    “扯謊！”大夫是個六十歲的老頭了，醫(yī)術(shù)高明，“你分明吃了七八次都有?！?/br>
    徐翡本來也想說出真相，免得大夫不能對癥下藥，螢螢不說實話可不好，沒想到大夫已經(jīng)自己看出來了，他也就不多嘴了。

    盧照雪的臉更紅了，好嘛，大夫您都知曉，為何還問我！可惡！

    大夫仿佛有讀心術(shù)一般，得意地瞅了一眼盧照雪：“你們這些小娃娃，最是擅長扯謊。我還想看看你會不會呢。”

    盧照雪汗顏。又問大夫：“我這問題嚴重么，怎么治？”

    大夫這會子不像是家里逗弄小輩的老太爺了，而是正經(jīng)起來：“我這有一引火歸元的清心丸。不必吃那些個藥劑沖服，這清心丸更養(yǎng)身子一些，吃個三四天也盡夠了?！?/br>
    盧照雪點點頭，她雖然不懂醫(yī)，但也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又是徐翡問道：“吃三天還是四天？”

    藥可不能亂吃，總有個具體的數(shù)量呀。

    程秋遲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徐翡。

    大夫倒也不生氣，自己又重新確認下來：“小娃娃你這情況，吃個三天就夠了。”自己掏出一瓶清心丸，瓶子形狀都是小水滴狀，可愛的緊。

    盧照雪也瞅了一眼徐翡，才轉(zhuǎn)頭對大夫說：“多謝您?！?/br>
    大夫是真喜歡這看著就活潑的小孩兒，又多提點了幾句：“你身子很康健，底子打的很好，可見爹娘愛護。只是莫要貪嘴，便可睡個好覺了。”

    這樣的小孩子，大夫是見得少的，那精神氣一出來就知道必然是爹娘愛護、精細養(yǎng)大的，不僅是身體，精神面貌也與旁的小孩不同些。

    “還看呢?！毙祠淠沁叺拇蠓虿粯芬饬?，“你自己身上也有些小毛病，還看別人呢?！?/br>
    徐翡訕訕地把目光收回來。

    盧照雪大大方方的：“阿翡，你好好體檢?！?/br>
    徐翡彎了彎眉眼：“好?！?/br>
    他也沒有什么大礙，底子也不錯，而且不挑食，大夫只說讓他加強鍛煉，不要太過懶怠。徐翡被點出來這一點，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謝過大夫，往一邊去了。

    盧照雪和徐翡二人又互換了一下大夫，保證每個人都被兩個大夫體檢過，避免有誤檢的情況出現(xiàn)。好在兩個大夫給出的意見是一致的，盧照雪肝火旺盛要清火，徐翡底子不錯但要加強鍛煉。

    終于到了程秋遲。但盧照雪也不急于離開，她答應了秋遲要陪著她噠，因此也站在她身側(cè)。

    那大夫也沒有對此有所置喙。他老人家見慣了病人和病人家屬，這對小女孩看起來應是姐妹，倒也不稀奇。

    只是……他眉頭皺了又皺，把脈兩次，仍有些不敢確認，又讓另一個大夫也過來，給程秋遲把脈。

    程秋遲本就緊張得不得了，見大夫還要換人來扶脈，更覺得膽戰(zhàn)心驚，心下只如擂鼓。盧照雪本是牽著她手的，此時都感到了她的手越來越冰涼，顯然是心情緊張反映在身體上了。

    盧照雪就貼在她耳邊道：“不用怕，別自己嚇自己?！?/br>
    程秋遲哆嗦著嘴唇，一言不發(fā)。難不成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了？那阿娘該怎么辦？還有弟弟……

    她知道不要自己嚇自己，可是在大夫說出答案之前，她心里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大概是大夫也閱人無數(shù)，看得出程秋遲這小女娃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先是一笑，才說：“不必緊張。你身體沒有大礙?！?/br>
    一錘定音。盧照雪感覺程秋遲的手都稍微放松了些，有了些熱度。

    兩個大夫?qū)σ曇谎?，其中那位年長些的老大夫輕松地問道：“你自幼經(jīng)常生病吧？”

    程秋遲點點頭：“是?！?/br>
    老大夫還是第一次看到身體底子那么差的孩子，她居然也活蹦亂跳長大了，不對，也不能打包票，現(xiàn)在也才六七歲上下，離真正立住了還遠著呢。

    老大夫見這小女娃面容緊張不安，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事實上病人大多想法差不多，一是擔心沒錢治不起，二是擔心家人為他們cao心，三是擔心病痛折磨。

    別無二致。

    看她衣著打扮，便知家中富貴，肯定不是為錢。到底還小，是老大夫自己孫女的年紀，他發(fā)了善心，異常委婉：“小娘子是否常常感到疲倦無力？脾胃也不太好，不太愛吃東西？”

    盧照雪和徐翡已經(jīng)開始回想了。每次他們六人小分隊集結(jié)的時候，都要在秘密基地吃東西，就像大人辦的宴飲一樣。盧照雪和秦曄都很喜歡舉辦這種連吃帶完的聚會，常常布置得很好，這兩個長孫家的外孫女格外能吃，也格外會吃，總是能安排上大家都愛吃的食物。

    可是秋遲……秋遲好像確實吃的比較少。舉一個不太合適的例子，同樣一份點心，王臨都吃完還要吃第二份了，秋遲連一半都還沒吃下呢。

    盧照雪心下就一揪：俗話說，食補食補，若連吃東西都沒有胃口，又說什么其他呢。原先她竟然沒有留意到，秋遲在吃東西上也不甚積極。也不知道梁姨母有沒有注意到，今日過后她得和梁姨母好好說說。還得想個法子，勸秋遲多吃些東西才是。

    程秋遲遲疑著點頭，最后還是道：“我近期晚上還會咳嗽?！?/br>
    “是，這個我們剛才也瞧出來了。這是小事，不必擔心，待會我也有丸藥，你吃兩天自然就不咳了。”老大夫更擔心的還是她的身體底子問題。

    程秋遲卻并不知道，她聽他們說她咳嗽這件事根本不嚴重，吃點丸藥就好了，面上就露出欣喜來：“真的么？我還以為……”她沒有說完，但在場眾人都知道她言下之意。

    盧照雪有意寬解她，就笑著道：“我都說啦，不要自己嚇唬自己。本來就只是小事，其實根本不嚇人，都是你想象出來的情境嚇壞了你?！?/br>
    程秋遲知道自己沒有大礙，忍不住點頭。她知道了。

    老大夫眼里浮現(xiàn)笑意，“咳嗽是小事，不過小娘子底子不好，這事得重視。小娘子回家后，將我說的這些都說與你家大人聽，再讓他們帶著你到歸寧坊的仁心堂找我?！?/br>
    這下誰都聽出來他說的這些才是重點了，別說是當事人程秋遲了，盧照雪等幾個崽崽也都在旁邊認真聽講，準備幫秋遲記下來。她身體不好，平日里大家都知道，也讓著她，不給她生氣動怒的機會，偏偏秋遲自己也性情溫柔，他們也十分喜愛她。

    “多謝大夫，您請說?！?/br>
    老大夫沉吟了一會，說道：“你先天不足，好在沒有后天失養(yǎng)。之所以常年疲倦無力，脾胃也不好，是因為氣血虧虛，平日里是否也在吃著藥養(yǎng)身體？”

    老大夫一出手就知道是行家，程秋遲就將自己平日里吃的方子報給了他，還說：“是我阿爹求的一位御醫(yī)開的，我從兩歲吃到現(xiàn)在，差不多每隔三日就吃一次。”

    她有時候也自嘲是個藥罐子，不過和侍女丫鬟說說，從來不與爹娘抱怨，更不會和小伙伴們說自己的苦。

    可聽在盧照雪等人耳朵里，都心疼不已。他們眼中見到的程秋遲，溫柔可愛，善良知禮，哪怕身體有點弱，也從來不說一句抱怨的話。哪里知道她其實常年吃藥呢。

    “秋遲……”她抱了抱程秋遲，還吸了吸鼻子。她本人是最討厭吃藥的，沒想到秋遲是拿藥當飯吃啊。換了她自己，常年吃藥，恐怕也對吃飯沒什么興趣了。

    “這個方子本也沒錯，只是你已長大許多，那位御醫(yī)當年開這方子，是基于當時你的病情，可現(xiàn)在你長大不少，還得改改?！崩洗蠓蛞幌?qū)嵤虑笫牵宜矔⒃砗筒∪酥v清楚，好叫病人知曉，他不是亂改方子的，如此病人也可以對自己的身體有信心。

    程秋遲聽了，就有些糾結(jié)。因為那位御醫(yī)也是宮中出名的御醫(yī)，而這位老大夫她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她還是點了頭，“我會回家與爹娘說的。”

    老大夫滿意地點點頭：“調(diào)理身體非平常功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現(xiàn)在的身體呢，就像是冰塊一樣，我們要緩緩地、慢慢地，把它融化過來，讓氣血暢通。你看看你身邊這位小娘子。”

    “我？”被指的盧照雪有些奇怪。

    程秋遲也不解。

    老大夫道：“這位小娘子氣血旺盛，身體底子好，如此一來，你和這位小娘子感受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你大可問問她，平日里可有無力的時候？”

    盧照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身體好壞都是父母給的。“我確實沒怎么有無力的時候。”她安慰道，“秋遲，只要你乖乖吃藥，好好鍛煉，多吃飯飯，肯定也能像我一樣的?！?/br>
    程秋遲明白老大夫的意思，螢螢確實精力充沛，原來她的身體看世界，會是不一樣的感受么。因為螢螢感覺自己的身體強有力，而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虛弱？

    老大夫笑瞇瞇道：“只要你好好養(yǎng)身體，你也可以和她一樣?！敝噶酥副R照雪。

    作為對照組的盧照雪當仁不讓地點頭：“對呀秋遲?！?/br>
    反正老大夫的話說到這里了，他們體檢完就出去了。其他幾個小崽崽都沒有大礙，唯獨程秋遲的問題有點大，得回家和爹娘好好說。

    秦曄已經(jīng)小聲地告訴大家：“我打聽過了，這位老大夫可厲害了，他在仁心堂坐診，仁心堂也因為他老人家醫(yī)術(shù)高明而很出名。老人家早年也是御醫(yī)，后面有感于在宮廷中看不到太多病人，于醫(yī)術(shù)無法精進，因此才到了仁心堂。他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而且品格高潔，時常為窮人看病，都是近乎免費的。他的醫(yī)術(shù)其實不輸給宮里御醫(yī)，說不定比御醫(yī)還要好?！?/br>
    作為既得利益者，占有御醫(yī)的皇室公主，秦曄其實并不在乎這些，好的大夫在民間也很好呀，可以給更多的病人看病，實現(xiàn)他們的抱負。如果她阿爹阿娘真的病到太醫(yī)院都解決不了的話，她肯定還是會求助于民間高手的。比如這位老楊大夫。

    程秋遲其實也挺喜歡這位老楊大夫，他比之前的大夫都更溫和，也更愛笑一些?！拔一厝ゾ秃偷镎f?！比裟苷{(diào)理好身子，誰又不愿意呢。

    “嗯嗯。”盧照雪和秦曄都忙不迭點頭。楊大夫一看就醫(yī)術(shù)高明，而且懂得對癥下藥，秋遲若能找他調(diào)理好身體，比什么都強。

    秦曜也很關(guān)心程秋遲：“身體才是第一位的。秋遲你一定要重視。我們待會都陪你回家告訴你爹娘今日大夫說的話?！?/br>
    程秋遲露出一個笑容來：“謝謝你們~”她真的非常慶幸，擁有這么多好朋友。

    最后還是秦曄擔心那么多人涌入程府會嚇到程夫人，還是決定派兩個代表，也就是她本人和螢螢兩個跟著秋遲回府就好了。

    正好也都是女孩子，也好說話一些。

    于是體檢結(jié)束后，三個小女孩都坐上了程家的馬車。

    馬車上，秦曄對盧照雪擠眉弄眼的：“螢螢，阿翡好了解你哦。他還知道你吃了幾次烤rou~”

    她倒沒有像某些大人（這里不點名地批評一下某國公）一樣，懷疑盧照雪和徐翡之間有什么超越友情的感情，只是有些吃味：哼！我作為螢螢的阿姐，尚且沒有那么了解她呢。徐翡這是要做什么呀，把我這個阿姐比下去么，可惡。

    盧照雪撓了撓頭：“因為是我和他一起吃的呀！”

    “好哇，你兩個吃烤rou，居然背著我！”秦曄還果斷拉上同盟，“背著我也就算了，還背著秋遲，你們太壞了！”

    程秋遲笑而不語。她倒是覺得阿翡格外關(guān)注螢螢，只是大家都很小，她也沒往那方面去想。

    秦曄繼續(xù)譴責盧照雪：“螢螢，你們這樣不行呀，居然背著我們搞小團體。咱們長安六俠可不能鬧分裂呀?！?/br>
    盧照雪可不是任由她“欺壓”的性子：“阿姐，你少小題大做的?！?/br>
    她們姐妹兩個鬧了一路，倒讓程秋遲的心情也放松了許多。等回到府上，梁之語還有些驚訝，怎么公主殿下和螢螢都跟著來了，不過也盡到了主人家的本分，耐心安排茶點。

    秦曄行了禮，才說：“夫人不必忙了。我們上門叨擾，本就失禮?！?/br>
    程秋遲忙解釋：“阿娘，今日體檢，有一個極好的大夫，他說我身子先天不足，底子不好，須得換個方子，還讓您和阿爹抽空帶我上仁心堂去?！?/br>
    梁之語聽得心下惴惴，好在是當家主母，膽大心細，心里已經(jīng)有了成算：不管怎么樣，好好給秋遲治病就是了。她小時候剛生出來的時候，身體那么差，不也養(yǎng)到了這么大么。不就是換方子么，只要這新方子好，她自然也沒有什么不樂意的。

    盧照雪從旁補充道：“梁姨母，那大夫是仁心堂的大夫，實則有過宮中行醫(yī)的資歷，醫(yī)術(shù)十分高明?！彼龑⑶貢洗蚵爜淼木愣颊f了，又說：“楊大夫還指出了秋遲常吃的藥方也有一定的問題，時過境遷，到底是常看常新才是?！?/br>
    梁之語自然明白，“好孩子，姨母要謝謝你，”又看向秦曄，“也有勞公主走這一趟。秋遲有你們這樣的好友，真是她的運氣。”

    盧照雪和秦曄都笑道：“我能有秋遲這樣的好友，才是我的幸運呢?！?/br>
    被夸了的程秋遲也忍不住笑了。

    送走兩人后，程秋遲和阿娘商量：“不知阿娘意下如何。”

    “我的兒，你能遇上好大夫，實在是叫阿娘高興得緊。從前阿娘是不知道民間也有這么個人物，如今知道了，再不能錯過的?！绷褐Z摟著她道。

    “不能錯過什么？”程信正好也回了府，聽見這一句。

    梁之語便放開程秋遲，將女兒今日體檢遇到的事與他說了，“俗話說，病向淺中醫(yī)。咱們這一遭若能調(diào)理好秋遲的身子，也是值了。”

    程信不太相信民間大夫：“方御醫(yī)開的方子不都用慣了么。怎么又要換？”當時還是他費了老大力氣、走了不少人情，才求來的御醫(yī)給一歲的程秋遲看看病呢。

    梁之語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br>
    程信把女兒拉到身邊，讓她原原本本地將今日體檢的經(jīng)過說給他聽。

    程秋遲自無不從。

    等程秋遲說到大夫說她底子不好，時常疲憊無力、脾胃也不好的時候，程信終于反應過來。他皺著眉頭看向梁之語：“孩子一向是你看顧的，她吃不進東西，你也不管？”

    梁之語好聲好氣道：“這都是從前沒養(yǎng)好的毛病。秋遲吃不進東西，我也不能硬逼著她吃啊?！?/br>
    程信卻發(fā)作起來：“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家都做些什么，帶孩子都帶不好。你說我整日里忙于公務，也就罷了。秋遲是你親生女兒，身上有這么多的毛病，你也從未與我說過?！?/br>
    他語氣中的責備，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