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夫人去了后花園，覺得如何？”霍霆山語氣平靜。

    裴鶯心想這人是不是在向她炫耀：“甚是好看。”

    霍霆山嘴角微微勾起，正欲說話，又聽裴鶯說道：“不過那些花卉嬌氣得很，遠(yuǎn)道而至折了不少，將軍嗜花如此到時瞧了怕是要心疼。”

    霍霆山的嘴角落下了。

    第42章

    霍霆山的情緒變化毫無收斂, 裴鶯是能感覺到的。在她那番話后，這人周身的氣壓明顯冷了許多。

    裴鶯心里泛嘀咕。

    這是花兒死太多了，他心痛難耐, 不愿旁人提起？

    行吧, 那她不說就是。

    霍霆山將裴鶯的表情收于眼底, 長眉擰起了些。

    她這小腦袋里想的是什么, 明明連香皂那等精巧物件都能造出來，怎的連那點事兒都想不明白。

    她哪只眼睛看見他嗜花？

    那嬌氣難伺候的玩意兒, 除非貼銀錢送他, 否則他不要。

    那大眼睛果真是白長了。

    但是一個轉(zhuǎn)念后, 霍霆山忽然有了另一種念頭。她想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她那個短命鬼丈夫從未給她買過花。

    以前沒經(jīng)歷過，那又如何能明白。

    裴鶯對“女人心，海底針”這話有異議, 證據(jù)就是她面前這個男人, 剛剛還渾身低氣壓, 瞧著很不高興, 現(xiàn)在不知為何又好了。

    霍霆山拿起案上的玉箸：“夫人, 我并不喜歡花。”

    裴鶯疑惑。

    他不喜歡？

    既然不喜歡，為何大費周折命人將那些奇珍異植從長平郡運(yùn)到遠(yuǎn)山郡來？

    霍霆山恰在這時轉(zhuǎn)頭，直直地看向裴鶯，那目光直白的、不加掩飾的。

    裴鶯怔住, 眼瞳微微一顫。

    這人不會是因為她才將花兒弄過來吧？

    霍霆山見她明白了, 悠悠自得的給自己夾了一塊小炒rou，然后抬眸再看她, 想著此時她多半能有張笑臉，結(jié)果卻見身旁的美婦人黛眉微擰, 一副不大開心的模樣。

    霍霆山動作一頓：“夫人不是喜歡那些個奇珍異卉嗎？”

    怎的現(xiàn)在弄來了，她還不高興？

    真是比那些花還難伺候。

    裴鶯微嘆：“是覺得它們好看，但將軍，并非所有奇卉都經(jīng)得起長途跋涉，您將它們挪過這邊來，有些就活不成了?！?/br>
    霍霆山理所當(dāng)然：“活不成的便扔掉，夫人只需看那些活得成的便是?！?/br>
    “因愛花而惜花，若強(qiáng)取會令其枯萎，那又何必呢，再者我先前并非沒領(lǐng)略過奇卉的風(fēng)光，已足矣。”裴鶯認(rèn)真道。

    霍霆山倒是笑了：“夫人弄錯了一事，那些奇珍異卉若不強(qiáng)取，大抵唯有全軍覆沒的命數(shù)。長平郡如今不比從前，新郡守還未選出來，郡守府空置，那偌大的郡守府只配了三兩奴仆，府中無主子，那奴仆又不喜花，一切敷衍了事。我遣人至郡守府時，聽聞那處后花園里已有半數(shù)奇卉枯死。”

    裴鶯喃喃道：“這樣啊……”

    “因此夫人不必心有負(fù)擔(dān)，若那些花兒會說話，怕是只會爭相來謝過夫人?！被赧降馈?/br>
    裴鶯擔(dān)憂問：“那若是到時我們離了這州牧府，這些奇卉該如何是好？”

    霍霆山聽她說“我們”，嘴角弧度深了些：“自然是送回幽州去。”

    冀州和幽州雖然比鄰，但遠(yuǎn)山郡在冀州的南部，若要去幽州，幾乎得橫跨整個冀州。裴鶯惆悵道：“這般折騰，怕是能活的沒多少。不若罷了，待我們離開時，將那些個奇珍異卉送給當(dāng)?shù)氐暮缽?qiáng)，他們府中不缺奴仆，且這花又是出自州牧府，想來他們能將其照顧得很好?！?/br>
    霍霆山神色冷淡：“此番挪動匆忙了些，下回我尋個經(jīng)驗豐富的花匠來，定能令那些奇卉全須全尾抵達(dá)幽州。”

    裴鶯聽他語氣堅決，便不再多說。

    心里不住懷疑他嘴硬，明明就挺喜歡花嘛，這都打算尋花匠弄回幽州去了。

    午膳后，裴鶯又去后花園轉(zhuǎn)了圈。

    不得不說幽州衛(wèi)兵的效率很高，僅是一個早晨就忙好了。

    本來羅列的假山有一部分被挪走，換上了各色的奇卉，綠樹交加，花團(tuán)錦簇，石子長道蜿蜒至繁花深處。

    如今是秋季，按理說該是百花凋零的時節(jié)，但有些裴鶯不認(rèn)得的花兒還開得正盛。裴鶯在后花園里待了一個時辰，而后才回房午憩。

    一日轉(zhuǎn)眼就過。

    孟靈兒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等到了自己休沐的這一日。

    休假的這天，孟靈兒只賴了片刻床就起了，洗漱完后跑來裴鶯這邊用膳。

    兩人早膳用了面食，一碗面，加個雞蛋和些青菜，簡簡單單。

    待用完膳，母女倆出門。

    而才出房門，裴鶯便看見霍霆山從院外進(jìn)來。

    碰了個正著。

    “夫人用過早膳了？”霍霆山問。

    裴鶯點頭。

    霍霆山見她們打扮比平日莊正些，且孟靈兒腰間還系了個鼓囊囊的錢袋子，整裝待發(fā)的模樣。

    于是男人又問：“夫人這是要去何處游玩？”

    裴鶯實話實話：“還未定，打算隨意逛逛?！?/br>
    霍霆山：“我讓陳淵隨你們?nèi)??！?/br>
    孟靈兒低聲道：“不用麻煩陳校尉了吧，有衛(wèi)兵即可?！?/br>
    然而無果，霍霆山一錘定音，最后陳淵還有另外三個幽州衛(wèi)兵隨她們一同出府。

    馬車車輪碾過城中厚重的青石板，緩緩扎入集市區(qū)。

    孟靈兒將幃簾卷了起來，興奮又好奇地打量著外面：“這遠(yuǎn)山郡不愧是州牧住的郡縣，比其他地方繁華多了?！?/br>
    她之前為了麻痹那個大塊頭，大肆逛過廣平郡，至于遠(yuǎn)山郡，只在剛進(jìn)城那會兒看過。

    當(dāng)時就覺兩城差異大，現(xiàn)在再細(xì)看，孟靈兒愈發(fā)為遠(yuǎn)山郡的車水馬龍傾倒，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座城：“娘親，遠(yuǎn)山郡尚且如此，您說長安城會如何？”

    裴鶯笑道：“定然更加繁華?！?/br>
    孟靈兒十分向往：“改日一定得到長安瞧瞧?！?/br>
    陳淵騎馬行在馬車旁，他聽了母女倆的對話，眉心微動。

    州牧無召不得進(jìn)京，大將軍去不了長安，他去不了，肯定不會讓裴夫人離了他獨行。

    但轉(zhuǎn)念，陳淵又覺得或許不難，趙天子近兩年沉迷修道煉丹求長生，或許也就這幾年……

    長安，還是可以去的。

    “停車吧，到這里就可以了。”孟靈兒喊。

    游肆就是要腳踏實地的，一直乘馬車有何意思。

    馬車緩緩?fù)Ｏ?，孟靈兒自車上下來，放眼望向長街，很快輕咦了聲：“今日是什么節(jié)日，怎的街上好像不一般？”

    只見有人停在不遠(yuǎn)處的巷子邊，而后從竹簍子里拿出一些蔬果和一兩塊胡餅擺在巷口。

    水蘇想了想，忽然驚道：“小娘子，今日是中元節(jié)。”

    孟靈兒失神，“原來到了中元節(jié)了啊，時間過得好快……”

    這些天她每日都跟著先生們學(xué)習(xí)，日復(fù)一日，時間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時她覺得似乎只是眨眼間，便是好幾日過去了。

    中元節(jié)，既是慶賀豐收之節(jié)，也是祭祀先人之日。

    孟靈兒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她回頭看向裴鶯：“娘親，我們?nèi)ベI些祭品吧?！?/br>
    裴鶯聽說是中元節(jié)，也有剎那恍惚，待回過神來點點頭。

    孟杜倉的墳不在遠(yuǎn)山郡，將祭品置于巷口不妥，因此兩人買好祭品后，乘車去了這附近的寺廟。

    遠(yuǎn)山郡的寺廟在郊外，名為白駒，這座白駒寺今日好生多人。

    有乘香車寶馬，身著華衣，被奴仆簇?fù)淼馁F婦，亦有步行而來，手上挎著竹籃、其內(nèi)裝有祭品的布衣。

    檀香裊裊，佛音繚繞，孟靈兒跑去功德箱那處添了些香油錢，然后與裴鶯一同在拜墊上跪下。

    小姑娘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裴鶯也闔上眼睛。

    她不認(rèn)識孟杜倉，因此只簡單祝愿他來世能生在和平的紅旗下，莫要再受戰(zhàn)亂波及，剩下的都是為女兒和自己禱告。

    希望平安，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帶著囡囡離開霍霆山，安居在一處安穩(wěn)和睦的小鎮(zhèn)里。

    母女參拜完，又親手燃了燈，才來到寺廟的中庭。

    中庭內(nèi)架起了長桌，桌上放置羊、豕二牲，赫然是當(dāng)貢品，此外還有汲灌盆器等物。

    地上濕淋淋，忌酒之人絡(luò)繹不絕。

    周圍人太多，裴鶯轉(zhuǎn)身時不慎撞到人了，她后面那婦人拿著酒樽的手一抖，大半的清酒灑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裴鶯一驚，忙道歉，同時拿出自己的手帕給對方擦拭：“對不住，我方才沒看見?！?/br>
    “不打緊，是我自己著急了些，且你在前頭如何能看見?！睂Ψ秸Z氣溫和，不見怒意。

    裴鶯落在婦人衣袖上的目光不由往上移。

    和她相碰的婦人生了一張圓圓的臉，長相親和，小家碧玉，她梳著墮馬髻，發(fā)間點以金玉簪，耳上墜了雙玉珠耳環(huán)，顯然對方出自大戶之家。

    明蓮心看清裴鶯時驚愕了幾瞬，又見她衣著不俗，心中暗道遠(yuǎn)山郡何時來了這般人物。

    “母親，您在哪兒？”有人高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