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穿著的黑袍并不如何厚實(shí)，身上卻暖烘烘的, 她貼在他的頸窩處, 被那源源不絕傳過來的熱氣熏紅了臉。

    除了溫度以外, 裴鶯還察覺到了其他。

    之前聞到的那縷香氣還真不是她的錯(cuò)覺, 他居然真的沐浴過。

    霍霆山低眸, 剛好看到懷中人的瓊鼻小幅度的動(dòng)了動(dòng)，像兔兒在認(rèn)真檢查這塊她待的窩干凈與否。

    男人的喉結(jié)滾動(dòng)了下。

    裴鶯檢查清楚了，心頭大石落下后，她的注意力立馬放到別的事情上：“霍霆山, 你讓烏夜停下來。”

    她側(cè)坐在馬背上, 烏夜體型大，脊背也被一般的駿馬寬, 但哪怕她的后背抵著他的手臂，手也牢牢抓著他的衣襟, 這個(gè)姿勢依舊沒有安全感可言。

    “怕什么，我還能讓你摔下去不成？”霍霆山輕嘖了聲。

    裴鶯正想再喊他，驚喜發(fā)覺座下的烏夜慢了下來。不再是風(fēng)馳電掣，它小跑著，速度比小電瓶快不了多少。

    裴鶯呼出一口氣：“將軍，我不想四處走了，我們回去吧?！?/br>
    “到了?！彼麉s說。

    裴鶯轉(zhuǎn)開眼，待看清周圍時(shí)，眼里劃過驚艷。

    初冬起了霧，但很快金烏冒頭了，晨光暖融燦爛，灑在薄霧上，將那水霧也暈染成淺金色。

    前方有一處湖泊，湖面泛著金色的淡光，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袈裟，偶爾有幾縷刺破水霧的晨光落于湖上，于是那一小方湖面變成了一面金色的水鏡。

    水中魚兒輕輕甩尾，水鏡霎時(shí)被打破，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這是大自然的工筆畫，夢幻迷離，任何名家都難以模仿出一二分靈魂。

    “還回去否？”霍霆山抬手給裴鶯順了順?biāo)蚺荞R而微亂的鬢發(fā)。

    裴鶯很想說回去，然而那兩個(gè)字卡在喉間。

    往日她在州牧府里，雖也不時(shí)到郡里游肆，看的風(fēng)景不少，但那些都是人文風(fēng)情，和如今的自然美景不能相提并論。

    “軍中最堅(jiān)硬的盾都沒夫人的嘴硬，眼珠子都快黏在湖上了?！被赧奖е讼埋R。

    裴鶯腳踩在地上，有些軟，往旁邊踉蹌了步。霍霆山順手將人圈過，笑她：“夫人還需多鍛煉?！?/br>
    “我站好了?！迸狷L抬手推圈在她腰上的鐵臂。

    霍霆山收回手，任她慢慢四處走。

    如今入冬，草木枯萎了許多，不再似夏季般茂盛，湖邊的草也只剩淺淺一層。

    裴鶯沿著湖邊漫步，竟不時(shí)能看到水草下的魚兒，或許是浮上來曬太陽的，一窩接著一窩，條條皆是膘肥體壯。

    裴鶯心里惋惜。

    好肥的魚兒，這般肥美的烤起來不要太香，可惜抓不著。

    霍霆山見她低頭看水面有片刻了，順著看過去，便看見了水草下的那幾尾鯉魚：“夫人想吃魚？”

    裴鶯不答反問：“將軍，郡里應(yīng)該沒那般快能回吧？”

    “今日能回?！被赧秸f。

    裴鶯愣了愣，喃喃道：“今日啊……”

    這人竟只花了一宿便將那些豪強(qiáng)處理好了？

    “能明日再回嗎？我想明日回?！迸狷L和他打商量。

    “為何？”霍霆山皺眉。

    這軍營有什好待的，四處都灰撲撲，還連個(gè)浴池都無。怎的，她不嫌軍營內(nèi)臟亂，倒只會(huì)嫌他？

    裴鶯盯著魚：“這里魚兒肥，晚些尋張?zhí)倬W(wǎng)撈幾尾，烤著吃，想來滋味會(huì)不錯(cuò)?！?/br>
    “就這？”霍霆山一頓。

    裴鶯轉(zhuǎn)頭看他，沒有說話，但是杏眸里透出些明晃晃的意思：不然呢？

    霍霆山轉(zhuǎn)身，“何需晚些，現(xiàn)在便可?！?/br>
    這湖邊旁的不多，各類草木最多。

    裴鶯看見霍霆山走了一段，然后挑中了一根筆直的樹枝。他并不用刀砍，折枝只憑臂力，似乎是輕輕一下便折了那直徑約莫是雞蛋大小的樹枝。

    裴鶯聽著那“咔嚓”的一聲，莫名想到了那“攔腰折斷”。

    默默移開眼。

    霍霆山摸出身上的短刀，兩三下削平上面多余的小枝條，然后又幾刀將樹枝的頭部削尖，削成一個(gè)圓錐。

    連一刻鐘都不到，一根簡易的魚叉就做好了。

    霍霆山展眉，往眼角余光的那抹情影看，本以為會(huì)對上她的目光，結(jié)果只看了個(gè)側(cè)臉。

    她還在看那個(gè)湖。

    一個(gè)破湖，不就是湖里有些魚兒，有什好看的。

    霍霆山面無表情的提著魚叉往湖邊去，一直走到水岸旁方停下。找到魚群，估算了下角度，他提起魚刺猛地往水里扎。

    目標(biāo)很明確，只要最肥的那一尾。

    “嘩啦——”

    水花飛濺，在裴鶯瞠目之中，一尾肥鯉就這樣被他扎了上來。

    這人站在岸邊，扎魚的同時(shí)，還有功夫躲了一下，省得水花濺濕他的衣袍。

    霍霆山轉(zhuǎn)頭看，這回看見她睜圓眸子了，他嘴角微勾：“夫人想要幾尾？”

    ……

    兩刻鐘后。

    看著面前燃著的火堆，看著火堆上串著的烤魚，裴鶯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烤魚不多，只烤了兩條。

    火堆里啪滋啪滋的燒，偶爾有魚油滴下，火星往上再竄高一截，火光下，那逐漸燒成金黃的魚身漂亮極了。

    “您竟會(huì)烤魚？”裴鶯驚訝。

    這人是個(gè)州牧，手下干將成千上萬，伺候他的人肯定也不少。如今瞧著他不僅會(huì)烤魚，且還是個(gè)中高手。

    霍霆山不以為意：“烤個(gè)魚罷了，有何難。幽州地偏，山林不少，四時(shí)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能獵到不少好物，待往后夫人回了幽州，莫說是烤魚，我給夫人烤個(gè)熊掌亦不在話下?！?/br>
    裴鶯垂下眼眸。

    回幽州，她不想去幽州，她想和囡囡一起去長安。

    但他肯定不會(huì)讓她去的。

    不等裴鶯收回那點(diǎn)惆悵，她手里就被塞了一條烤魚。

    “嘗嘗。”

    好大的一條魚，哪怕去了內(nèi)臟，烤干了水分，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聞著很香，裴鶯試著咬了一口。

    去了內(nèi)臟，再加這里的水質(zhì)卓越，裴鶯第一口吃到很是驚艷。明明沒放佐料，卻意外的不怎么腥，就算有一點(diǎn)土腥味也在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比她以前在烤魚店里吃到的好吃多了。

    “如何？”霍霆山問。

    裴鶯如實(shí)說：“好吃?！?/br>
    霍霆山嗯了聲：“自然，夫人也不瞧瞧這魚兒是誰烤的，旁人可沒有這種福氣?！?/br>
    裴鶯噎了下，然后默默吃魚。

    她覺得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這樣有食欲些。

    山清水秀，湖光靜謐，外加有美味，這個(gè)早晨倒是難得的愜意。

    *

    孟靈兒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的位置空了，她最初以為裴鶯在帳外閑逛，但待她出了帳，遇到辛錦，卻發(fā)現(xiàn)辛錦也在找人。

    孟靈兒錯(cuò)愕：“我娘親去哪兒了？”

    兩人面面相覷，擔(dān)心倒不太擔(dān)心，周圍都是幽州兵，不可能出事。

    “陳校尉，你有看見我娘親嗎？”孟靈兒問陳淵。

    陳淵：“之前看見了?！?/br>
    孟靈兒聯(lián)想起剛剛偶然聽到一些幽州兵說大將軍回來，再琢磨了下陳淵這句話，不由心頭一跳：“我娘親如今和將軍一起嗎？”

    陳淵面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聽了孟靈兒的話沒什么表情，也沒說話。

    孟靈兒奇異的居然明白了。

    娘親真的和那人一起，他們?nèi)チ撕翁帲?/br>
    孟靈兒在辰時(shí)的尾巴終于見到裴鶯了，她聽了水蘇的來報(bào)，匆匆出營帳，果真看見裴鶯了。

    在她娘親的身后不遠(yuǎn)，還有一道比她高大許多的身影。

    孟靈兒仍有些怵霍霆山，下意識(shí)收斂了不少，只待裴鶯走近了，她才小聲問：“娘親，您去哪兒了？”

    裴鶯：“在營地周圍隨處逛了逛?！?/br>
    孟靈兒拉著裴鶯的手：“這附近都是山，有什好逛的?！?/br>
    裴鶯想起初晨的那片湖，覺得還是有可取之處。

    孟靈兒拉著人往帳內(nèi)走：“娘親，我們?nèi)ビ迷缟虐?，今日早膳吃胡餅。?/br>
    裴鶯眼睫飛快眨兩下。

    胡餅很好，可是她吃不下了。

    “囡囡，我用過早膳了?！迸狷L到底說。

    孟靈兒停下腳步，回頭看裴鶯，看了她半晌，又飛快往后掠過某處，臉色復(fù)雜。

    莫名有種娘親要被搶走的感覺。

    裴鶯是昨日午膳后出的城，今日午時(shí)不到，便乘馬車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