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洗潔精

    月色朦朧，薔薇花苞羞赧地垂下了臉，時間的流逝在剎那間變得緩慢。

    他們現(xiàn)在這個姿勢，在外人眼里像是眷戀深吻的愛侶。不過從他們自己的角度來看，倒更像是一個奇怪、狼狽、親密得有些過分的擁抱。

    “……走了嗎？”

    下巴被捏在別人的手里，祝鳴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三十秒了，真情侶應(yīng)該也做不到這樣的肺活量吧?！?/br>
    席羨青的手微微松開，偏過頭，用余光看了眼身后客廳的落地窗。

    祝盈盈的身影確實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回過頭，剛想說些什么，望著輪椅上的人，喉嚨深處卻發(fā)不出來一絲聲音。

    輪椅上的人發(fā)絲凌亂，臉頰上浮著淺淡微紅的指痕，一切都顯得無序而曖昧，唯獨那雙烏黑的眼睛清亮亮地盯著人看。

    “還沒走嗎？”

    視線被席羨青遮擋，祝鳴努力抻長脖子去看，“還挺不好騙的……咱倆要不再整個火辣點的姿勢？”

    “走了。”

    微妙感后知后覺地涌上心頭，席羨青猛地直起身，“時間也不早了，我已經(jīng)履行了協(xié)議里的約定，希望未來你也可以——”

    “先別走。”話還沒說完，眼前人拉住他的袖口，輕聲曖昧地打斷道，“今晚，可以再多留一會兒嗎？”

    “……？”

    十分鐘后，七區(qū)最新款的生物實驗艙內(nèi)。

    不愧是最新的型號，融合了七區(qū)頂尖的空間壓縮技術(shù)，可cao縱的實驗空間極大，配備的儀器也都是技術(shù)最前沿的款，算是每個科研工作者的夢中情艙。

    祝鳴在七區(qū)研究院時，曾提申請批一臺到自己的組內(nèi)，方便組內(nèi)學(xué)生同事用來居家辦公，這樣放假時也能好好休息，細胞養(yǎng)殖時就不用天天掐著點來實驗室換液。

    當(dāng)然，申請最終也被院主任毫不猶豫地駁回，理由是七區(qū)人通常是不會放假的。

    沒想到有一天夢想成真，卻是沾了一個六區(qū)人的光。

    “放松一點?！睂嶒炁_前，祝鳴彬彬有禮地說道，“并盡情釋放吧?！?/br>
    席羨青：“……”

    席羨青沒說話，腳邊的神經(jīng)質(zhì)子粒緩慢凝聚起來，晶瑩的光影逐漸累積成型。

    祝鳴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在實驗本上記錄著觀察到的點滴變化。

    漂亮優(yōu)雅的大綠孔雀又一次在祝鳴的眼前浮現(xiàn)——它先是用豆豆眼高傲地瞥了祝鳴一眼，隨即低頭，啄了一下胸口的羽毛。

    祝鳴膝上的白狐跳到地上，嗅了嗅綠孔雀美麗纖長的尾部翎羽，隨即很快失了興趣，在祝鳴的腳邊盤成一團，睡起了覺。

    做完了最基礎(chǔ)的觀察，祝鳴說：“好，現(xiàn)在嘗試在腦海中進行暗示，盡你全部所能，將你的精神力匯聚在尾部的羽毛上?！?/br>
    席羨青抿了抿嘴。

    十秒鐘后，祝鳴沉吟著盯著毫無動靜的孔雀尾巴：“你真的有在努力嗎？”

    席羨青黑著臉：“我要是能自己開，還會來找你？”

    祝鳴：“放輕松，再試一次?！?/br>
    席羨青無聲地吐出口氣，合上了眼。

    十秒鐘后，大孔雀終于有了新的動靜——它傲慢地轉(zhuǎn)了個身，隨即臥在白狐旁邊，用屁股對著席羨青和祝鳴的臉，進入了休憩狀態(tài)。

    屁股上的羽毛一根沒動。

    “連最輕微的波動都沒有，比我想象中的嚴重?！?/br>
    祝鳴合上了實驗記錄本，得出結(jié)論：“現(xiàn)在來回答我?guī)讉€問題，不要撒謊，也不要犟嘴，我是醫(yī)生，你要以對自己負責(zé)的態(tài)度回答我?！?/br>
    “……問。”

    “第一個問題，你將精神體當(dāng)作你自己的一部分，還是當(dāng)做一個獨立于自己的個體，還是兩者都有？”

    席羨青眉頭皺起：“什么意思？”

    祝鳴指了指自己腳邊，溫和道：“舉個例子，我本人將這只狐貍視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但有少量的人更傾向于將精神體理解為一個寵物，獨立于自己的存在?！?/br>
    席羨青盯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綠孔雀。

    須臾后他含糊道：“應(yīng)該是后者?！?/br>
    “好。”祝鳴在本上記錄，“那它的名字是？”

    “……沒有名字。”

    “那我?guī)湍闫鹨粋€，這樣方便溝通病情，也好記錄?！?/br>
    “隨便?！?/br>
    “好的?！毕乱凰玻w青聽到祝鳴大大方方地對大孔雀說：“小青，放松哈，我要摸你一下?！?/br>
    席羨青深吸了一口氣：“你能不能換個名字？”

    “可以呀，小綠、翠翠、碧碧，你選一個吧?！?/br>
    祝鳴思索了片刻：“或者取個名字的諧音？我想想，席羨青席羨青……叫它洗潔精吧，你覺得怎么樣？”

    “……”席羨青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折磨人的問診，心煩意亂道，“隨你吧?！?/br>
    “現(xiàn)在我會戴上這個傳感手套，將神經(jīng)力短暫聚集到我的掌心，實現(xiàn)和洗潔精交互的目的。”

    祝鳴戴上了手套，“簡單來說，我要摸摸它，確保它的羽毛和身體的連接沒有問題?！?/br>
    席羨青有點慶幸自己沒選“認為精神體是自己一部分”的答案，否則祝鳴現(xiàn)在說的就會是“摸摸你”，不知道聽起來會多么詭異：“……摸吧?！?/br>
    祝鳴將輪椅搖近了些，戴上傳感手套，略有吃力地彎下腰，溫柔地撫向孔雀的羽毛。

    雖然只是自己的精神體，但此情此景還是讓席羨青有種難言的異樣感，于是將臉別了過去。

    “洗潔精自身的形態(tài)很健康?！表汈Ш螅ｘQ直起了身子，得出了結(jié)論，“所以很遺憾，問題出現(xiàn)在你的身上。”

    席羨青面無表情：“謝謝你，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br>
    祝鳴忽略掉他話里的陰陽怪氣：“我還有第二個問題，這個問題與我們的療程關(guān)聯(lián)不大，所以如果感到不舒服，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席羨青停頓少許，點了點頭。

    “其實，雖然你的癥狀比較少見，但是相比于我接觸過的案例，似乎并沒有特別影響到你的生活質(zhì)量?！?/br>
    祝鳴斟酌著自己的措辭，盡量把話說得體面：“我遇到過因為是蒼蠅精神體而極度自卑，問能否做精神體移植術(shù)的病例，也遇到過先天性過于肥胖的精神體，拜托我安排減肥療法的患者?！?/br>
    “這些患者的共性是，他們精神體的異常已經(jīng)影響到了日常的社交?！?/br>
    祝鳴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大孔雀身上，“但是洗潔精吧……”

    他猶豫著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席羨青卻主動平靜地接過了他的話：“你覺得開不了屏這件事，只會對外觀上有一些小小的影響，并不會波及我的生活，是嗎？”

    “我倒不會這樣說。”

    祝鳴搖了搖頭：“精神體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外觀形態(tài)上的一點點改變，也都與心理狀態(tài)的異常有著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br>
    他用戴著傳感手套的手撫摸了一下大孔雀美麗的翎羽：“我只是很好奇，為了治療這一個癥狀，它值得你付出婚姻的代價嗎？”

    話說出口后，祝鳴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似乎問了一個蠢問題。

    六區(qū)人以美為人生信條，席羨青所在的席家又是整個六區(qū)的最核心，聚光燈下的寵兒，對細節(jié)之處吹毛求疵，似乎并非什么極其難以理解的事情。

    祝鳴看向坐在對面的人，猶豫著補充道：“其實也能理解，你們區(qū)對精神體美觀的重視程度會比其他區(qū)高很多……”

    “與美觀無關(guān)?！?/br>
    席羨青的語氣平緩地打斷了他：“之所以想要開屏，只是因為它是我角逐六區(qū)代表人的決定性因素之一?！?/br>
    “精神體和你們家代表人的競選有關(guān)？”

    祝鳴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睜大眼睛：“難道說，你們區(qū)要求你一定會開屏才能當(dāng)代表人？這也太扯了……”

    席羨青額角一跳，似乎很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無法反駁。

    他微微咬牙道：“真實情況比這個要復(fù)雜一些，但總而言之，確實是這樣?！?/br>
    百年前的希明星原本只有六區(qū)，與鄰星的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生活質(zhì)量飛速上升，宗教與美學(xué)也逐漸進入黃金發(fā)展時代。

    在席家祖先早期的竭力倡導(dǎo)下，第六區(qū)得以在西部獨立出來，專注于美學(xué)研究，而原本的舊第六區(qū)則演變?yōu)楝F(xiàn)在的第七區(qū)。

    這也是為什么六區(qū)是唯一以世襲制度更換代表人的區(qū)。

    風(fēng)流大概是藝術(shù)家骨子里帶的某種天性，席建峰老爺子年輕時游歷各區(qū)汲取靈感，可以說是萬花叢中過，身上沾了八百片葉子回來。

    子孫后代實在是太多——有已經(jīng)成家?guī)薜?，還有沒出哺乳期的，繼承權(quán)到底給誰成了個問題。

    席老爺子只能一個一個地挑：先篩選了天賦平平難成大事的、又否定了作風(fēng)不良花天酒地的。

    最后就剩下了兩個人，席羨青和他的堂妹席森。

    席羨青說：“席家在很久之前，制定了一個看似公平的考核系統(tǒng)?！?/br>
    土生土長七區(qū)人的祝鳴，對考核的理解極其淺顯：“你們難道也要考試做題？”

    “當(dāng)然不是?！毕w青瞥了祝鳴一眼，“想要測試一個設(shè)計師的能力，只能去看他們的作品?！?/br>
    “方才和你提到的席森，她是一名高定服裝設(shè)計師，需要為一、三、五區(qū)的區(qū)域代表人設(shè)計一套禮服。”

    席羨青說：“對我而言，就是前往二、四、七區(qū)，為他們的代表人分別定制一件珠寶作品?！?/br>
    祝鳴感覺自己好像在聽電視劇里豪門財閥奪權(quán)掐架的狗血橋段，還是融合了副本闖關(guān)劇情的那種。

    他頓時也來了興趣，托著下巴問道：“那你們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呢，怎么定？”

    “為了公平起見，各區(qū)代表人并不會直接和我們溝通，而是會將評價傳達給我爺爺?！?/br>
    席羨青說：“所以分數(shù)的孰高孰低，還是基于老爺子的主觀判斷?！?/br>
    祝鳴若有所思：“我還是沒懂，這和你需要開屏的關(guān)聯(lián)性在哪里？”

    席羨青詭異地靜默片刻，大孔雀也停止了啄取羽毛的動作。

    祝鳴眨眨眼，腳邊方才睡意蒙眬的白狐因為八卦來了精神，烏黑的圓眸滴溜溜地盯著席羨青的臉看。

    席羨青緩慢道：“問題就出在，在考核結(jié)束，將作品贈送給區(qū)域代表人后，我……需要和各區(qū)代表人合一次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