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說話的時候,小家伙很激動,手舞足蹈的。尤其對人家打倒壞人那一段,說話時咬牙切齒的,好像是他自己打倒了壞人一樣。 他實(shí)在太可愛了,旁邊兩位同行的錦衣衛(wèi)都忍不住笑了笑,又覺得不妥,趕緊低頭,用拳頭抵在唇邊。 可中間那位卻一臉冷峻,對著個孩子,說話還能一本正經(jīng):“保護(hù)殿下,是臣的職責(zé)?!?/br> 朱翊鈞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臣,陸繹?!?/br> 朱翊鈞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記住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朝著陸繹舉起胳膊:“那……你能抱抱我嗎?” “???” 陸繹皺起眉頭,不太理解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要求。 旁邊那人卻撞了撞他的肩膀:“陸與成,愣著做什么,殿下讓你抱抱他?!?/br> 陸繹微微側(cè)頭,瞪了他一眼,復(fù)又看向朱翊鈞,猶豫片刻,一掀衣袍蹲了下來,向朱翊鈞伸出手。 朱翊鈞按下他的右手:“一只手抱。” 不但要抱,還要一只手抱,陸繹只得單用左手將他抱起來。雖然小家伙不輕,但這點(diǎn)體重,對于一個二十左右的錦衣衛(wèi)來說,也不算什么。 朱翊鈞被他單手抱著,只差右手拔出繡春刀,就跟那日在街上的情形一模一樣。 他歪著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陸繹的臉,最后兩只小手輕拍在他的臉上,揉了揉,給出中肯評價:“好看!” 御前禁軍,那必須是好看的。既要負(fù)責(zé)出行儀仗,又要負(fù)責(zé)日常護(hù)衛(wèi),大明王朝的臉面,既好看,又能打,個個都是名臣之后。 陸繹是前任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陸炳第三子。 陸炳是嘉靖帝乳母的兒子,幼年時就隨母親入興王府,從小每日侍奉在嘉靖帝左右,后嘉靖帝入主大統(tǒng),陸炳一同進(jìn)京。 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至衛(wèi)輝,行宮起火,隨從官員倉猝之間不知嘉靖帝所在,只有陸炳撞開門戶,背出皇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又是陸炳聞訊趕來救駕。嘉靖帝對他信任有加,日日不離,至此一路高升,驟然顯貴。 嚴(yán)世蕃曾經(jīng)說過,天下奇才有三,得其二可得天下。除了他自己,另兩人是楊博和陸炳。 楊博在邊關(guān)打仗,不與他為伍。但嚴(yán)世蕃拉攏陸炳,合伙除掉曾經(jīng)掌握他們貪腐證據(jù),卻選擇放他們一馬的夏言。 嘉靖三十五年,他的老師,時任吏部尚書李默因不肯攀附嚴(yán)黨,被趙文華陷害,含冤入獄。他眼見嚴(yán)黨逼死恩師,卻選擇了沉默。 即便如此,陸炳也實(shí)在稱不上壞人,他只是一個有些懦弱的好人。 他禮賢下士、體恤百姓,曾在蒙古人兵臨城下之時,向嘉靖帝進(jìn)言打開城門,收容難民。也曾在嘉靖帝時常搞些冤假錯案的時候,暗中保全許多官員性命。 就在他去世那年,俞大猷得罪嚴(yán)黨,遭遇牢獄之災(zāi),是陸炳花費(fèi)千兩黃金,親自登門向嚴(yán)嵩求情,磕頭數(shù)十下,保住俞大猷。 嘉靖三十九年,陸炳突然離世,嘉靖帝悲痛萬分,對著他的畫像痛哭,按照皇親規(guī)格賜祭品,讓兵部任命他的兒子陸繹為本衛(wèi)指揮僉事。 陸炳有四個兒子,老大英年早逝,老二夭折。承襲官位的正是他的第三子陸繹。 陸繹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英年早逝,一個早夭。還有五個jiejie,分別嫁給了成國公朱希忠的兒子,嚴(yán)世蕃的兒子、徐階的兒子,南京禮部尚書孫陞的兒子,以及前吏部尚書吳鵬的兒子。 朝中權(quán)臣,都是他家親戚。 陸繹年紀(jì)輕輕官居四品,但這只是一個世襲的官職,并無實(shí)權(quán)?,F(xiàn)在的他,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御前一名平平無奇的錦衣衛(wèi)而已。 他雖出生名門,性格卻沉穩(wěn)內(nèi)斂,一點(diǎn)也不張揚(yáng)。 旁邊那名錦衣衛(wèi)又湊過來問朱翊鈞:“殿下,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呀!”朱翊鈞說,“那天在街上,是他救了我?!?/br> 朱翊鈞又看了看和他說話的這個錦衣衛(wèi):“你也在?!?/br> 那人又道:“臣說的不是那日街上,再往前?!?/br> “誒?”朱翊鈞歪頭,有些迷茫了,“再往前?” 其實(shí)御前這幾十個錦衣衛(wèi),大多他都臉熟,但也僅僅只是臉熟而已。 再往前,他們有什么交集,朱翊鈞真不記得了。 于是,他又回過頭去看向陸繹:“再往前是什么呀?” “沒有?!标懤[微微搖頭,“一些小事罷了,殿下不必在意?!?/br> 他越是這么說,朱翊鈞就越好奇。于是,又看向旁邊那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臣,劉守有?!?/br> 朱翊鈞點(diǎn)點(diǎn)頭:“劉守有,你說,再往前是什么事?” “那日在玉熙宮的正殿,臣二人奉命帶殿下離開,殿下不肯,與成手上沒個輕重,弄疼了殿下?!?/br> “……” 朱翊鈞當(dāng)時只顧著發(fā)脾氣,哭得驚天動地,一心纏著他的皇爺爺,不讓他吃什么金丹,誰想弄走他都不好使。 劉守有說的這個情節(jié)在當(dāng)時就沒往他腦子里去,他也完全沒印象。 朱翊鈞說:“我不記得了?!?/br> 劉守有又笑道:“沒關(guān)系,與成已經(jīng)挨過罰了?!?/br> “挨罰?”朱翊鈞回頭看向陸繹,“是皇爺爺罰你的嗎?” “不是。” 朱翊鈞又問:“那是誰?” 劉守有說:“是指揮使朱大人?!?/br> 成國公朱希忠的弟弟,現(xiàn)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朱希孝。時常在御前走動,朱翊鈞見過許多次。 他又問陸繹:“他罰你什么?” 陸繹說道:“罰俸而已。” “罰俸”這個詞朱翊鈞聽過,嘉靖帝就時常對官員降職罰俸。但他也只是聽過而已,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翊鈞又問陸繹:“他為什么叫你與成。” “與成是臣的表字?!?/br> 朱翊鈞問:“那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嗎?” 他不懂,身為王世子,他可以直呼名諱,而不必稱其表字。他只覺得別人這樣叫顯得親近,他也要這么叫。 陸繹看著他,終是繃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可以。” “……” 朱翊鈞回到寢殿,翻出他的玩具,擺了一地。馮保見他自己玩耍,便出去忙別的事情,讓王安在一旁陪著他。 小家伙玩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問王安:“什么是罰俸?” 王安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向他解釋:“就是奴婢們犯了錯,就要受罰,扣除一段時日的俸銀?!?/br> 朱翊鈞又問:“然后呢?” “然后?”王安想了想,根據(jù)自身的實(shí)際情況告訴他,“罰了俸銀,自己在宮里當(dāng)差,跟著小主子能吃飽,穿暖。可是就沒有銀錢拿回家,家中的爹娘和弟妹就得挨餓。” 他說了這么多,朱翊鈞也沒太聽懂。不過他聽懂了最后兩個字——挨餓。 反正他是一點(diǎn)也不能餓,早晚的牛乳,每日餐食、點(diǎn)心、水果,一樣也不能少,吃飽了都得鼓勵自己再吃兩口。 朱翊鈞手里拿著一塊七巧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王安看著地上的圖案,百思不得其解:“小主子,你這是擺了個什么?” 朱翊鈞回過神來,把最后一塊七巧板放上去,喊道:“錦衣衛(wèi)!” “?。???”王安換了好幾個方向,左看右看,能看出是一個人的輪廓,卻看不出和錦衣衛(wèi)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時候,陳炬從外面進(jìn)來。王安招呼他過來看:“師父,小主子說,這是錦衣衛(wèi)?!?/br> 陳炬看一眼地上的七巧板,指了指右邊一塊三角形和菱形四邊形拼起來的地方:“繡春刀?!?/br> 朱翊鈞仰起頭沖他笑:“答對嘍~” 陳炬端來點(diǎn)心和水果,給朱翊鈞洗了手,帶他來到桌旁。 小家伙一口蜜桃酥,一口荷花酥,吃著吃著愣住了。 陳炬以為他噎著了,趕緊把茶盞遞到他嘴邊:“小主子,喝口茶。” 朱翊鈞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不是平日他喜歡的梅子茶,是帶著清香的蓮子茶。朱翊鈞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了:“苦~” “那再給主子加塊糖。”說著,王安就從一個小碟子里取了塊晶瑩剔透的冰糖,放在茶碗里。 等冰糖化開,朱翊鈞再淺淺的嘗一口,是甜的。這次他滿意了,捧著茶碗咕嘟咕嘟喝起來。 這時,馮保卻從殿外走進(jìn)來:“少讓他吃些糖。” 大伴說要少吃糖,朱翊鈞就真的放下茶碗,不喝了。吃完手里的點(diǎn)心,也不再拿新的。 第二日上午,用完早膳,朱翊鈞就朝著要去太液池邊玩耍。 他要在荷花池邊投喂錦鯉,馮保就給他帶了一個饅頭做魚食。 小家伙跑到桌旁,踮起腳尖,努力伸著手,從中間的果盤里摸了個蘋果。 “誒?”馮保奇怪了,“殿下沒吃飽嗎?” 朱翊鈞說:“吃飽了?!?/br> 馮保又問:“那……為什么拿個蘋果?” 朱翊鈞沒說話,反正他今天就是打算帶個蘋果出門。 小朋友的心思很難猜,他有時候帶個玩具,有時候帶些吃的,總要帶些什么出門。 回來的時候,冬天一束紅梅,夏天幾朵荷花,即便什么也沒有,撿一根樹枝,也要帶回來。 他想帶蘋果,就讓他帶著吧。 第25章 他們出了院子,從…… 他們出了院子,從玉熙宮后面的宮門出去,直接就能到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