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當(dāng)張經(jīng)、李天寵?quán)椭员堑米镄∪说臅r候,胡宗憲不顧旁人的鄙夷,對小人巴結(jié)逢迎,只因為他在前往浙江之時,就立下誓言。 當(dāng)然,這些并沒有出現(xiàn)在小朋友的睡前故事中,小朋友不適合聽這個。等他再長大一些,讀過更多的書,明白更多道理,他自然會了解這些。 不過,故事從這里開始。 “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東南,誓不回京?!?/br> “這是胡宗憲調(diào)任浙江巡按之時立下的誓言,而如今,他做到了。” 朱翊鈞好奇地問:“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馮保說:“很快,胡宗憲迎來了他的第一場戰(zhàn)役,也是第一場失敗。四千精兵死了一半。胡宗憲立刻命令部將增援,復(fù)大敗?!?/br> “士氣大振的倭寇,又在浙江沿海一帶大肆搶掠一番,之后滿載而歸?!?/br> “胡宗憲意識到,他的對手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毛賊。倭寇已經(jīng)形成規(guī)模,有錢,有武器,有組織,他們是一支龐大的,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 “胡宗憲也需要幫手,所以……” 朱翊鈞學(xué)會了搶答:“所以,他找到了徐渭?!?/br> “不止徐渭,還有之前我們提到的……” “俞大猷!”朱翊鈞滿眼向往,“真想讓他當(dāng)我的老師?!?/br> “額……”馮保扶額,“殿下不是已經(jīng)有老師了嗎,張先生聽了會難過的?!?/br> “那不一樣!”朱翊鈞噌的從床上站起來,“張先生教讀書和寫字,俞將軍教兵法和武功?!?/br> 馮保趕緊拉著他躺下:“著涼了,著涼了?!?/br> 小家伙又鉆進(jìn)被子里,只露出腦袋,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不過,俞將軍要打仗,不能當(dāng)我的老師?!?/br> 馮保問他:“你就這么想學(xué)武功?” 朱翊鈞點頭:“想。還想學(xué)兵法?!?/br> “……” “徐渭小的時候就是遠(yuǎn)近聞名的神童。” 又是神童,楊慎、嚴(yán)嵩、徐階、張居正、徐渭……大明朝盛產(chǎn)神童,尤其嘉靖一朝,數(shù)不勝數(shù)。 “他是他父親晚年與小妾所生。出生百日父親去世,從小由嫡母撫養(yǎng)。十歲,生母被嫡母逐出家門,十四歲嫡母去世,他隨長兄生活。但年齡相差太大,并無手足之情,相處并不愉快?!?/br> “嗯?”朱翊鈞不懂,以前大伴給他講故事,從來不提那些人的幼年身世,今日講到徐渭,卻如此詳細(xì),“這和他抗倭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馮保輕輕搖頭:“沒有,我只是想告訴殿下,一個人往后的人生際遇往往與他在童年時候的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脾氣、秉性、行為都能從中窺探一二。” “他二十歲就中了秀才,卻考了八次鄉(xiāng)試,到最后也沒中舉?!?/br> 朱翊鈞又問:“他不是神童嗎,為什么考不中?” “這個問題有些復(fù)雜,或許等你長大之后會有答案。” 朱翊鈞嘟嘴:“又要等我長大呀,我長得可太慢了?!?/br> 這語氣,這神情,配上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兒,能把人萌死。馮保說:“慢一點挺好的。” 朱翊鈞催促道:“后來呢?” 馮保問他:“殿下已經(jīng)見過胡宗憲,你覺得他看起來怎么樣?”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他看起來很兇?!?/br> 那是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雖然是文臣,但朱翊鈞第一眼見到他,卻把他錯認(rèn)為武將,就說明此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善茬。 “對,很多人都怕他,包括俞將軍?!?/br> “但徐渭不怕。胡宗憲派人前去紹興,請他做自己的幕僚。徐渭不應(yīng),要他親自來請。” “胡宗憲沒有生氣,百忙之中親自走了一趟,將這位大才子請到了自己的總督府?!?/br> “很快,倭寇又來了?!?/br> 朱翊鈞迫不及待的問:“這次贏了嗎?” 馮保搖頭:“沒有。他們太狡猾,時而集中火力攻打一處,時而分兵作戰(zhàn),四處流竄。燒殺搶掠,沿海百姓深受其害。” 朱翊鈞聽得揪心不已,皺著眉頭,嘆一口氣:“怎么辦呀?” 馮保伸出手指,撫平他眉心的皺著:“殿下忘了,還有徐渭,他對胡總督說了一句話?!?/br> “什么話?” “先定大局,謀定而后動。” “咦?”朱翊鈞問,“大局是什么?” “大局是兩個人。” “哪兩個人?” “預(yù)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瘪T保給他掖了掖被子,“時辰不早了,殿下先睡吧?!?/br> 眼看又到了年尾,朱翊鈞生日也到了,他已經(jīng)四歲了,虛歲五歲,換做別的孩子,也不過是剛開蒙認(rèn)字的年紀(jì),他已經(jīng)讀了一年書。 一大早,他就跑到萬壽宮的正殿。嘉靖坐在御案后面,悠閑的泛著一本書——又不知哪個道士給他獻(xiàn)上的長生秘法。 朱翊鈞一路跑到他的跟前:“皇爺爺,你在看什么呀?” 說著,他的腦袋直接從嘉靖手臂下鉆過去,利落的爬上了皇爺爺?shù)耐龋骸白屛乙部纯础!?/br> “嗯?!奔尉赋烈饕宦?,低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坐到他腿上的小團(tuán)子,“愈發(fā)沒有規(guī)矩?!?/br> 確實沒有規(guī)矩,但也是他自己寵出來的,能怪誰呢? 小家伙在他腿上還不老實,得給自己找個舒服的姿勢。這又引來了帝王的不滿:“你能看懂什么?” 雖然不滿,但手臂一橫,攬在他的肚子上,生怕他滑下去。 讀了點書的小朋友,最介意別人看清他沒文化。朱翊鈞拿起書,一本正經(jīng)的讀:“《太清經(jīng)天師口訣》,夫口訣者,蓋神仙眾經(jīng)之大訣,欲求神仙千方萬術(shù),而不得此訣者,終不能成也?!?/br> 這又是神仙又是口訣,聽著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讀物。朱翊鈞年紀(jì)雖小,對這方面卻格外有判斷力。 他把書往桌上一放:“這個不好看,你看看我呀?!?/br> 只要一句話,他竟能哄得帝王開懷大笑:“好好好,看看朕的小鈞兒,今日又長大一歲?!?/br> “朕要考考你的功課。” 朱翊鈞蹙起眉頭:“又要考功課,生辰也要考功課?!?/br> 嘉靖依了他:“那今日就不考功課了?!?/br> “嘿嘿!” 朱翊鈞剛開心的咧開嘴,又聽家境說道:“考考你寫字吧?!?/br> “……” 朱翊鈞跟沒長骨頭一樣,軟軟的靠在皇爺爺懷里撒嬌。哼哼唧唧的不愿意。 嘉靖哄他:“你要是寫得讓朕滿意,朕就送你一件生辰禮?!?/br> 朱翊鈞問:“要什么都可以嗎?” “可以?!?/br> 朱翊鈞點點頭:“好吧。” 嘉靖站起來給他騰地方,黃錦過來研墨鋪紙。 小家伙想了想,寫了一段《千字文》,一筆一劃,寫得有模有樣,雖然仍帶著孩童的稚嫩,卻別有一番童趣。起筆露鋒,收筆回鋒,轉(zhuǎn)折頓筆。童趣中又不難看出,顏體的端莊雄健已經(jīng)初露端倪。 嘉靖背著手站在一旁,等他寫完,拿起來仔細(xì)欣賞。多少帶了點來自親爺爺?shù)臑V鏡,越看越覺得滿意。還拿給一旁的黃錦看:“黃伴,你來瞧瞧,是不是有早年顏真卿的味道了?!?/br> “……” 這距離顏真卿那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黃錦仍是夸贊道:“殿下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定能得顏真卿真?zhèn)鳌!?/br> 朱翊鈞問:“皇爺爺,你滿不滿意呀?” 嘉靖點點頭:“還算滿意吧?!?/br> 朱翊鈞又問:“那我可以有禮物嗎?” 嘉靖走到宮殿另一邊坐下:“先說說你想要什么?!?/br> 剛剛他可不是這樣說的,他說只要他滿意,朱翊鈞要什么他都答應(yīng)。 現(xiàn)在又改了口,讓朱翊鈞先說想要什么,再決定給不給。 朱翊鈞說:“我想見爹爹和娘親?!?/br> “除夕你就能見到了,換一個罷?!?/br>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我想和上次一樣?!?/br> “……” 上次,說的是王妃病重之時,嘉靖恩準(zhǔn)他回裕王府住幾日。 第45章 嘉靖斷然拒絕道:…… 嘉靖斷然拒絕道:“不行?!?/br> “哼!”朱翊鈞立刻就不高興了,嘟著嘴,皺著眉,放下筆:“皇爺爺說話不算數(shù)!” 嘉靖也“哼”了一聲,伸手去掐他的臉蛋兒,不但掐還扯了扯:“你還有脾氣?!?/br> 朱翊鈞點頭,擲地有聲的說道:“有!” 他那小臉就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又嫩又滑,北京城干裂的風(fēng)一吹都要喊疼,何況是這么捏一下,小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道紅痕。 嘉靖松了手,把小孫兒摟進(jìn)懷里:“過年這幾日朕可舍不得送你去裕王府,過完年再去?!?/br> 朱翊鈞靠在皇爺爺懷里,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問道:“過完年是什么時候呀?” 他這么乖,誰能忍心拒絕他的請求,鐵石心腸的帝王也不能:“初十再去,過完元宵再回宮,可還滿意?” “???”朱翊鈞好像不是很滿意,“要去那么久,那我想皇爺爺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