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啊~~”故事聽到這里,朱翊鈞伸了個懶腰,又松了口氣,“王直上岸啦,大事可成!” 馮保卻不置可否:“故事剩一個解圍,殿下還要往下聽嗎?” 朱翊鈞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聽呀,聽完我就睡覺了?!?/br> 這時候,剛才被他踢到角落里的布老虎又被他勾了回來,抱在懷里,還拿臉蹭了蹭。 見他這么放松又歡喜,馮保有些不想往下講了。但小家伙堅持要聽,他便有始有終,將這個抗倭的故事接著講下去。 “雙方你來我往,交手多年,王直最終上岸,與胡宗憲見面。胡宗憲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并沒有限制他的自由,他想來就來,想走隨時可以走?!?/br> 好不容易騙上了岸,胡宗憲卻沒有采取下一步措施。折痕不尋常,按照朱翊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xí)慣,他一定會問一句為什么。 可是聽了那么多的故事,五歲的小家伙也成長了。他明白了實力的差距,讓胡宗憲不敢輕舉妄動。 這不是徐海,趕盡殺絕對他沒用,甚至還會適得其反。 “王直等待著朝廷的最后決定,在舟山也沒什么可玩的,胡宗憲便勸他前往杭州?!?/br> 朱翊鈞笑道:“讓他去看看西湖歌舞嗎?” 馮保嘆一口氣:“殿下猜對了?!?/br> “王直來到杭州西湖游玩,卻被時任杭州巡按王本固誘捕,將他關(guān)進了牢房,并很快上疏朝廷?!?/br> 朱翊鈞正在擺弄他的布老虎,聽到這里,手上的動作一頓:“胡宗憲沒告訴他,王直不能殺嗎?” “說了。但殿下想一想,王直是什么人,抓了他又是何等功勞?!?/br> 朱翊鈞臉上的歡喜煙消云散:“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王直,他有很多手下,那些手下本來就是倭寇。后來跟了他的船隊,聽他差遣?!?/br> 他開始回想剛才聽到的故事,一點一點思考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如果王直死了,這些人就會回到海上,繼續(xù)當(dāng)倭寇?!?/br> “所以,胡宗憲才說,王直不能死?!?/br> 馮保說:“至少現(xiàn)在不能死?!?/br> 連一個孩子都能想通的道理,一個朝廷官員,杭州巡按卻不懂。 或許,不是不懂,而是這么大一個功勞擺在眼前,沿海各地的安寧,老百姓的死活早就拋到了腦后。 “真笨啊!”朱翊鈞氣壞了,“胡宗憲呢,趕緊讓他放人呀?!?/br> 馮保問道:“殿下知道杭州巡按是什么官職嗎?” 朱翊鈞搖頭:“不知道?!?/br> 馮保說道:“巡按只是七品,他的職責(zé)是監(jiān)察當(dāng)?shù)毓賳T,隨時上報朝廷?!?/br> “王本固非但沒有放了王直,反倒上疏朝廷,彈劾胡宗憲。說他如此袒護王直這個倭寇,他們又是同鄉(xiāng),說不定早就暗中勾結(jié),收受賄賂?!?/br> “胡宗憲也曾多次上疏朝廷,希望慎重考慮,不要處決王直,只有他才能控制住手下幾萬人。” “王直也寫下《自明疏》為自己辯護,稱自己往來日本和浙江,只是為了做生意,絕沒有勾結(jié)倭寇侵擾沿海。還稱自己也曾為抗擊倭寇立下功勞,只是蒙蔽不能上達,實有不甘?!?/br> 他還提到:“日本現(xiàn)在雖然有一位君主,但君弱臣強,諸侯國幾十個,許多都與他關(guān)系匪淺,可為大明所用?!?/br> 最后,他還說:“如果朝廷允許浙江和福建沿海開放通商口岸,并且恢復(fù)日本的朝貢貿(mào)易關(guān)系,那么,東南沿海的所謂‘倭患’就可以得到解決?!?/br> “效犬馬微勞馳驅(qū),愿為朝廷平定海疆。” 聽到這里,朱翊鈞卻喃喃自語:“開放海禁真的那么重要嗎?王直都要死了,還想著這件事?!?/br> “隨后,王直在杭州府官巷口斬首示眾,臨刑前他說道:死吾一人,恐苦兩浙百姓?!?/br> 馮保嘆一口氣:“后面的事,殿下也都知道了。直至今日,倭寇仍流竄于沿海各地,百姓飽受其害。” 朱翊鈞卻問道:“那個王本固呢?他當(dāng)了多大的官,我為什么沒有見過他?” “南京大理寺少卿,兼右僉都御史。” 朱翊鈞嘟嘴,快要氣哭了:“他殺了王直,自己升官了。就不顧百姓的死活,最后還是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在抗倭?!?/br> 他越想越氣:“我要讓皇爺爺罷了他的官,把他趕走!” “殿下!”馮保被他嚇得冷汗都下來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只當(dāng)故事聽,不可以告訴任何人?!?/br> 關(guān)于這個約定,朱翊鈞一向遵守得很好。不管馮保跟他講過什么故事,他從來不對別人說。 朱翊鈞握了握拳頭,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他應(yīng)該遵守對大伴的承諾:“好吧,我不說?!?/br> 馮保給他倒了杯溫水,讓他喝了,又輕撫他的后背,等他情緒漸漸平復(fù),這才說道:“王本固倒也不真的是個壞人?!?/br> “他曾任樂安縣令。當(dāng)?shù)乜琳缁?,天?zāi)頻發(fā)。王本固到任之后,罷免貪官,懲辦豪紳,鼓勵農(nóng)桑,提倡捕撈,興辦學(xué)堂,不過數(shù)載,百廢俱興。” “因為得罪嚴嵩,他本該留任京師,卻被調(diào)任陜西按察司副使,當(dāng)時有一地方官,罪當(dāng)削職,以千金賄賂王本固,王本固不受,仍將其正法?!?/br> “后來,有糧官克扣軍餉,以致士兵叛亂,王本固孤身前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叛亂者最終伏法?!?/br> “殿下還認為他是個壞人嗎?” 這才最叫人氣悶,朱翊鈞的臉鼓得像包子一樣,氣呼呼的說道:“我沒說他是壞人,我說他是個笨人?!?/br> 馮保問他:“殿下認為,他還應(yīng)該繼續(xù)當(dāng)官嗎?” 朱翊鈞又倒在枕頭上:“我說了也不算呀。”“或許,有些人他只是沒有被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導(dǎo)致做出了錯誤的決策?!?/br> 用人之道也是一門學(xué)問,許多時候,好與壞,是以非,黑與白沒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從這個故事中,朱翊鈞學(xué)到了面對不同的敵人,要用不同的手段。該殺則殺,該留就留,凡是要以大局為重。 以及,官員的任用有時候也是一門學(xué)問。這個世界上,沒有絲毫道德瑕疵的圣人畢竟是個稀罕物種,百年難遇。 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去任用官員,那么朝廷很可能無人可用。 胡宗憲不是什么正直清廉的善人,他心系百姓,一心報國的同時,也詭計多端,逢迎jian黨。 同樣的,王本固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在王直的事情上犯了錯,但并不影響他為官清廉耿直,為朝廷和百姓做過許多事實。 將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揚長避短,發(fā)揮他們的作用,比一味的追求沒有瑕疵的品德,更為重要。 這些道理,朱翊鈞現(xiàn)在想來懵懂,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兒時聽到的,看到的,對他卻影響深遠。 小家伙無聲無息的躺下來,閉上眼:“我要睡覺了。” 難得,他主動要求睡覺。 馮保給他拉了拉被子,放下床帳:“睡吧。” 第56章 次日一早,馮保來…… 次日一早,馮保來叫朱翊鈞起床。興許是昨晚故事聽得太晚,掀開床帳,小家伙還睡著呢。小臉埋在枕頭里,懷里抱著小老虎,仍在呼呼大睡。 就算是睡著了,也還是那么可愛,尤其那圓嘟嘟的臉蛋兒,讓人看了就管不住手,很想戳一戳。 他睡得那么香,馮保不忍心叫醒他,便放下床帳,讓他繼續(xù)睡。又出去吩咐人把早膳給他溫著。 過了辰時馮保才聽到屋里傳來小家伙的喊聲:“大伴~大伴~” 馮保放下手里的活兒,趕緊進去。朱翊鈞已經(jīng)自己站了起來,腦袋探出床帳,一雙機靈的大眼睛四處張望。 馮??拷策叄祚粹x忽然掀開床帳,向他撲了上來。馮保手忙腳亂的摟著他,沒站穩(wěn),還往后退了兩步。 “大伴!”朱翊鈞兩條胳膊緊緊地環(huán)抱住他的脖子,腿還夾在他的腰上,趴在他的肩頭撒嬌,“你接住我啦~” “殿下!”馮保魂都被他嚇沒了,“說過好多次了,若是我沒接住,你可就要摔了?!?/br> “況且,你現(xiàn)在長大了,已經(jīng)是五歲的大寶寶了,長得又高又壯,” “我不怕!”朱翊鈞掛在他的身上,粘人得不行,“我知道,大伴一定會接住我的?!?/br> “唉!”馮保在心里嘆一口氣,自己帶大的小團子,能怎么辦,只能寵著唄。 馮保又將他放回床上,側(cè)身去拿今日要穿的衣服。回過頭來,朱翊鈞又躺了下去,雙腿并攏太高,布老虎放在腳上,交替瞪著轉(zhuǎn)圈。 這一天天的,一個□□的舊玩具都能玩出花兒來。小時候當(dāng)磨牙棒啃來啃去,長大了還能耍雜技。 朱翊鈞看到馮保手里的棉襖:“大伴,我不想穿這個。” 馮保一愣:“那殿下想穿什么?” 朱翊鈞說:“我想穿藍色那件?!?/br> “藍色那件薄了點吧。” “不薄不薄,剛剛好?!?/br> “……” 馮保拿他沒辦法,又去給他拿藍色的。 這一天天的,歲數(shù)長了,要求也多了。 喝完奶,用了早膳,小家伙生龍活虎的跑到院子里,說是要打拳,幾個小太監(jiān)圍著他。 馮保在側(cè)殿清點物品,不一會兒又聽“哎喲”一聲,趕緊探個頭出來查看。 一名叫小野的小太監(jiān),捂著胸口,仰躺在雪地上,一邊作痛苦狀,一邊說道:“殿下天生神力,奴婢恐怕……恐怕受了內(nèi)傷?!?/br> 朱翊鈞叉腰,仰頭大笑,仿佛自己真的化身成了武林高手,還 吩咐旁邊的太監(jiān)進去給他拿了兩個冬棗,賞了一個給小野,自己吃了一個。 從未見過有人賞賜下人,自己還吃一半的。 太監(jiān)圍著他,小家伙在一聲聲夸贊中迷失自我,又把剛才的拳打了一遍,這才返回殿內(nèi)。 屋里有陳炬陪著,馮保繼續(xù)把物品清點完畢,蓋了章,入了庫。這才進屋去看他在干嘛。 寢殿里沒看到人,馮保在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朱翊鈞。 小家伙窩在黃花梨的椅子里,上面鋪著厚實的軟墊,暖和又舒適。 朱翊鈞手里捧著一本書,正看得入神。 馮保還以為他在溫習(xí)功課,走近一看,《三國演義》。 看到馮保進來,朱翊鈞從書后露出一雙大眼睛,沖他狡黠的笑。 馮保不知他在笑什么,小家伙卻將手里的書調(diào)了一面,讓他看上面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