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穆宗一向?qū)櫺盘O(jiān),他在位時,司禮監(jiān)光秉筆太監(jiān)就五六人。 后來,張居正出任首輔,馮保執(zhí)掌司禮監(jiān),以諂媚之名,罷斥了孫德秀、溫泰、周海等一眾太監(jiān)。 反正現(xiàn)在大小事務(wù)都由內(nèi)閣做主,張居正把皇權(quán)、相權(quán)、宦權(quán)一并攥在手中,司禮監(jiān)也只需按照他的意思辦事,不需要那么多人。 朱翊鈞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你們?nèi)齻€不行?!?/br> 陳炬沒明白他的意思,低聲問馮保:“什么不行?” 馮保輕輕搖頭,示意之后再向他解釋。又聽朱翊鈞說道:“文書房前年提拔上來的那個管事。” 馮保心道“你還有記不起來的事兒”,正要回他,卻又聽朱翊鈞說道:“叫田義?!?/br> 文書房管事專門負責(zé)保管百司奏章和出納皇帝旨意,朱翊鈞對他身邊的太監(jiān)都有過考察,這個田義處事干練老成,為人正直,不與外臣結(jié)交,朱翊鈞老早就注意到他。 “過完年,給他升個官?!?/br> 果然,年后第一件事,朱翊鈞就把這個文書房管事田義升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 年后,張居正雷厲風(fēng)行的開始要求全國各地清丈土地,重新制作魚鱗冊。對各地官吏仍舊有考核任務(wù),但也強調(diào),清丈土地的目的是清理出地主豪紳,通過兼并而來的隱田,必須實事求是。 這項政令當初在江南推行起來,就受到了當?shù)氐刂骱兰澋陌侔阕钃?,現(xiàn)在推向全國,起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朱翊鈞問張居正:“那個海瑞還在巡撫應(yīng)天嗎?” “是?!?/br> 海瑞如今在當?shù)乩习傩招闹械目诒?,海青天的名聲不是吹出來的,許多人托關(guān)系找官員彈劾他,最后都被壓了下來。倒是這些地主豪強,要么遷到別處去了,要么被海瑞治得服服帖帖,再不敢為非作歹。 其實張居正并不喜歡海瑞這樣太過剛正不阿的人,凡是也不知道變通。上輩子身為首輔,他就讓海瑞回家閑著,沒給他官做。 但他受到朱翊鈞的啟發(fā),認為海瑞這樣不知變通的人,并非一點用處沒有。作為道德模范,他的事跡百姓口口相傳,全國都已經(jīng)聽說了他“魚rou鄉(xiāng)紳”的光輝事跡。 把合適的人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去做適合的事,才能事半功倍。 海瑞這樣的名聲,調(diào)往別處擔(dān)任巡撫,推行新政,百姓擁戴他,對于當?shù)氐牡刂骱缽娨灿型刈饔谩?/br> 離開應(yīng)天府,他又被調(diào)去了湖廣,仍舊負責(zé)清丈土地,推行一條鞭法。 朱翊鈞即位兩年半,一切都進入了正軌,張居正仍舊不辭辛勞的主持國政,他這個皇帝的書也讀得差不多了。二十位翰林院侍講侍讀輪番日講經(jīng)筵,講了上句,他便能接下句,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將圣人先賢的觀點闡釋得明明白白。 “……” 過完年的第一天,朱翊鈞向他的二十位老師頒布了一道諭旨:即日起,經(jīng)筵講官從二十人,取消到五人,分別是張居正、呂調(diào)陽、馬自強、申時行和沈鯉。 沈鯉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高拱是他的坐師,但他和程文、韓楫不同,他從不私下拜訪高拱,所以,也不討高拱喜歡。 高拱不喜歡,但朱翊鈞還挺喜歡他。因為他講課有意思,總能講些他當官以前的趣事,朱翊鈞每每聽得津津有味。 比如,沈鯉就曾經(jīng)對他說過這樣一件事。嘉靖三十二年,沈鯉鄉(xiāng)試中舉。 那一年發(fā)生了河南最大的一次叛亂,首領(lǐng)師尚詔帶領(lǐng)叛軍,攻占了沈鯉的家鄉(xiāng)歸德府,不久向西逃去。 沈鯉認為師尚詔一定會再來,急忙告訴駐守的大臣,捕殺城中與賊民勾結(jié)之人,嚴加防守。師尚詔果然帶兵返回,逼近城池,看見有了防備,方才離去。 朱翊鈞認為他雖然是個文臣,但是也頗有膽識和謀略,說不得以后也能像胡宗憲、譚綸、王崇古一樣,做個總督。 但沈鯉庶吉士出身,學(xué)霸中的學(xué)霸,奔著入閣拜相去的,與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不是一個方向。 而且沈鯉為人也特別正派,從不與大臣或是宦官私下結(jié)交,管你是元輔還是皇帝伴讀,在他眼里都一樣。 不過,這不都不重要,朱翊鈞大量縮減講官自有的原因。 沒過幾日,朱翊鈞就病了,宣太醫(yī)前來診治這可是個稀罕事,皇上從小到大就沒生過幾回病,召見太醫(yī)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偶爾給他診個平安脈,都說他脈象調(diào)和,龍體康健。 他一個習(xí)武之人,體內(nèi)氣血充盈,大冬天著單衣雪地里練功,出一腦門汗,寒風(fēng)一吹,噴嚏都不曾有一個,比牛還壯。 張居正和皇太后都很詫異,皇上怎么突然就病倒了,還病得如此嚴重,須得臥床休息? 朱翊鈞難得生一會病,還病得十分矯情,太醫(yī)院幾位德高望重太醫(yī)來給他診治,他連手也不伸,就把人轟出去了。 皇太后心急如焚,又宣來她最信任的太醫(yī)連成玉。 這位連太醫(yī)來頭可不小,當年裕王妃正是因為他的調(diào)理,才誕下朱翊鈞這個皇孫,讓世宗和穆宗父子倆的關(guān)系得以緩解。 后來裕王妃大病一場,也是得了他的救治,慢慢康復(fù),又誕下潞王和瑞安公主這一雙可愛的兒女。 皇太后對他,那可是信任有加,朝中大臣凡是有個頭疼腦熱,也只有皇太后十分器重之人,才會讓連太醫(yī)前去診治。 朱翊鈞裹著被子,面朝里躺著,無論皇太后怎么好說歹說,他就是不伸手。 皇太后見他面色蒼白,心疼不已,忍不住落下來淚來:“你不讓太醫(yī)診治,如何給你開方子?!?/br> “你這孩子,都病了,怎么還不讓人省心?” 朱翊鈞可算轉(zhuǎn)過頭來,皇太后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額頭,卻又被他偏頭躲開,嘴里有氣無力的哼哼:“不舒服?!?/br> 皇太后只得收回手。 朱翊鈞看向那位連太醫(yī),目光落到他身后一個背著藥箱的年輕人身上:“你來?!?/br> 若不是他這么一直,皇太后都不曾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目測不過二十上下,像個學(xué)徒。 朱翊鈞又道:“讓他給朕診脈?!?/br> 皇太后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別鬧了!” 她一兇,朱翊鈞就露出可憐兮兮的目光,模樣愈發(fā)虛弱。 皇太后只得壓了壓火氣,問連成玉:“此人是誰?” 連成玉回道:“是臣的長子連思盛,太醫(yī)院吏目?!?/br> 太醫(yī)和欽天監(jiān)一樣,不用參加科舉,都是子承父業(yè),世代襲職。 朱翊鈞堅持要連思盛診脈,皇太后放心不下,場面一度陷入僵持,最后還是連成玉說道:“犬子自幼學(xué)醫(yī),十五歲已讀遍天下醫(yī)書,如今,臣畢生所學(xué),他已習(xí)得十之八九,不如,就讓他替陛下診一診脈象,再與臣商議用藥。” 皇太后看一眼病榻上的逆子,隱約覺得事情并不簡單,至少,病得沒有看起來那么嚴重。 于是,皇太后站到旁邊,讓連思盛上前診脈。 朱翊鈞還有條件:“你們都出去!” “你別得寸進尺!” “……” 朱翊鈞偷偷看一眼娘親,心知再作下去只會適得其反,于是,乖乖伸出手。 連思盛跪在他跟前,三指搭上他的手腕,眉頭不由自主就皺了起來。 朱翊鈞看著他,距離太近,連思盛一抬眼,便與他四目相對,似乎領(lǐng)會了什么。 診完脈,連思盛退至一旁,太后焦急問道:“怎么回事?” “陛下外感六yin之邪氣,未得及時診治,由六經(jīng)入理,內(nèi)傷氣血……” 皇太后雖然愛讀書,但佛經(jīng)讀得多,醫(yī)書涉獵甚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直接問道:“嚴重嗎?” 連思盛不答,只說:“需先去外邪,再補益氣血,細細調(diào)理?!?/br> 朱翊鈞虛弱點頭:“頭暈,乏力,起不來。想來,應(yīng)是過年那幾日,在西苑受了涼。” 皇太后扶著他躺好,吩咐道:“煎藥去吧?!?/br> 沒過一會兒,朱翊鈞閉上眼,睡了。 時辰晚了,馮保勸皇太后回宮休息,皇上這兒由他守著。若有什么事情,他會即可派人去稟報。 皇太后看看床上的朱翊鈞,似乎沒什么大礙,她吩咐馮保,盯著皇上把藥吃了,這才離開。 不一會兒,藥煎好了,連思盛親自端進來,馮保接過藥碗,連思盛卻跪下說道:“此方清熱祛火,陛下可放心服用?!?/br> 朱翊鈞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端起碗走到窗邊:“暖閣地龍燒得太旺,我這盆君子蘭也該去去火氣?!?/br> 說罷,他就把那碗藥倒進了花盆里。 “……” 回頭他又問連思盛:“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剛滿二十。” “學(xué)了多久的醫(yī)?” “十八年?!?/br> 好家伙,剛滿二十,就有十八年工作經(jīng)驗。 連思盛又道:“臣生下來就是聞著藥材味長大,啟蒙讀物是《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兒時玩具是針灸用的銀針,解饞的零嘴是烏梅、山楂、龍眼?!?/br> “你倒是機靈,”朱翊鈞滿意的點點頭:“起來吧,以后你就每日入給朕診脈?!?/br> “是?!?/br> 皇太后聽不懂,連成玉一聽就知道,他兒子在胡說八道。 回家之后他把兒子叫來,想要問個究竟。連思盛卻道:“事關(guān)天子,父親請恕兒子無可奉告。” 連成玉被他噎得無話可說,沒過幾日,就聽說皇上要靜養(yǎng),暫停經(jīng)筵和朝會,恢復(fù)時間待定。 連成玉好像明白了,小皇帝貪玩,這是不想上課,也不想上朝,裝病呢。 張居正也十分擔(dān)心朱翊鈞的病情,孩子打小就皮實,除了扔掉世宗金丹那次,甚少聽到他染病。 這一日,朱翊鈞宣大到暖閣覲見,有要事與他商議。 張居正聽到他的“要事”,差點眼前一黑,當場暈過去。 他比小皇帝更需要宣太醫(yī)! 第206章 “你說,你想做什…… “你說,你想做什么?”張居正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震驚的看向朱翊鈞。 朱翊鈞笑得又乖又甜,說出來的話能把張居正嚇死:“我想出門一趟?!?/br> 張居正還抱有一絲僥幸:“春日明媚,陛下想出門,就到宮外走走吧?!?/br> 他一開始和皇太后一樣,反對朱翊鈞出宮,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妥協(xié)了,朱翊鈞想出去走走,就由他去。 然而,朱翊鈞想要的并非只是宮外走走:“張先生,我是說,我要出一趟遠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