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節(jié)
那仨人都跳進(jìn)了坑里,因為是視野盲區(qū),朱翊鈞目力再好,視線也不會拐彎,看不到下面的情況。 他表面鎮(zhèn)定,其實比張簡修還好奇:“走,過去看看?!?/br> 走近了,朱翊鈞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口打開的木箱,箱子不大,里面的東西奇奇怪怪,大小尺寸各不相同,像是刀子錐子和鋸子,但又和常規(guī)的刀子錐子鋸子不太一樣。 再往坑里一看,里面有一口棺木,棺材蓋已經(jīng)開啟。里面躺著一位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jì),頭帶珠釵,身著錦衣,應(yīng)該是位富家小姐。 此時,一根繩索穿過她的腋下,又從□□繞一圈,最后扣在上面的繩子上,形成一個“丁”字,把人從棺材中抬了出來。 “快快,你倆把人抬上去……?。。。 ?/br> 他們?nèi)齻€興許是精神太緊張,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靠近,那人轉(zhuǎn)過身來,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正站在坑上面,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你……你是何人?” 朱翊鈞蹲下來,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找出一把錘子:“我本以為你們只是殺人埋尸,沒想到,竟然是殺人分尸?!?/br> “你不要胡說!”聽到朱翊鈞的話,后面搬運尸體的小廝立刻急了,“我家少爺只是分尸,可沒有殺人?!?/br> 他過于激動了,一松手,尸體又倒進(jìn)了棺材里。 他家少爺趕緊去捂他的嘴:“胡說什么?”說罷他又抬起頭看向那幾個陌生人,“誤會,都是誤會?!?/br> 朱翊鈞問:“什么誤會,說說看?!?/br> 那人不說話,就那么站著。朱翊鈞也不著急,循循善誘:“你這是盜墓?” quot;不是。quot; “你跟她有仇?” “沒有?!?/br> “你愛而不得?” “也沒有?!?/br> “你們兩家有世仇?” “那更沒有了?!?/br> 朱翊鈞拿著錘子一下一下敲擊另一只手的掌心:“那你為什么要殺她?”“我沒殺她,她是得病死的?!?/br> “得病死的?”朱翊鈞想了想,“那你為什么把她挖出來?” “……” 那人不說話,也不許他的小廝說話??永锟油?,六個人就這么僵持住了。 “挖墳掘墓可是重罪,要殺頭的?!?/br> “你要不說清楚,我就把你們仨和這位姑娘一起,埋了?!?/br> 說話間,不知從哪兒吹來一股妖風(fēng),差點把那盞唯一的光源吹滅,燈火搖曳間,朱翊鈞的面目顯得格外猙獰,還真把幾人嚇住了。 “別別,好漢饒命!”其中一名小廝擋在他家少爺前面,竟是跪了下去,“想來好漢無非是圖財,我們出門辦事,帶的錢不多,身上的銀子都給你們?!?/br> 朱翊鈞說:“好漢不差錢,就愛看熱鬧,快說!” “……” 那少爺可算開口了:“說了你就會放了我們嗎?” 朱翊鈞笑道:“看我心情吧,說不定綁了你們報官。” 那少爺往坑底一坐:“橫豎意思,你還是把我綁了報官吧?!?/br> 朱翊鈞干脆也坐了下來:“人姑娘好好地躺里面,你做什么非得把人挖出來,你先說,故事編得好,我聽的高興,興許就放了你?!?/br> 那公子想了想,跟他講條件:“你先把箱子遞給我?!?/br> 在朱翊鈞看來,那就是一箱子作案工具,說不定還是什么暗器一類的東西,絕不能給他。 “與成!” 陸繹站在他身后,此時上前一步:“在?!?/br> 朱翊鈞輕描淡寫的說道:“埋了。” “是?!?/br> 說罷陸繹就要去拿鏟子,那倆小廝沒有他家少爺沉得住氣,慌慌張張沖上來:“少爺不說,我說!” 少爺一把將他退了回去:“我有個條件?!?/br> 朱翊鈞耐心告罄:“別磨嘰,趕緊說!” 少爺仍然鎮(zhèn)定:“聽完之后,無論你是要報官,還是要埋了,都沖我來,放了他倆?!?/br> 朱翊鈞半瞇著眼,這少爺不錯嘛,生死關(guān)頭,想的卻是保住小廝的命。 少爺哼笑一聲:“挖墳掘墓本是重罪,況且,我還不只挖墳掘墓那么簡單。” “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想看看杜小姐肚子里有什么?!?/br> “?。?!” 第255章 朱翊鈞聽出來了,…… 朱翊鈞聽出來了,這還是個熟人。 張簡修伸著脖子去看那杜小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這人是個仵作?!?/br> 朱翊鈞瞪他:“仵作驗尸用得著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郊外挖墳掘墓嗎?” 這其中一定有別的原因。 朱翊鈞又問那人:“她肚子里有什么?” 那人聳了聳肩:“不知道,這不是還沒看,你們就來了?!?/br> 朱翊鈞手里的錘子在坑的邊沿敲兩下,簌簌的往下掉塵土石塊:“說吧,究竟怎么回事?!?/br> 那人朝朱翊鈞伸出手:“好漢,搭把手?!?/br> 朱翊鈞沒動:“杜小姐還在外面呢,你上來做什么?” 不上去也行,那人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在下陳實功,表字毓仁,通州本地人?!?/br> “我自幼多病,少年時習(xí)醫(yī),師父是我們當(dāng)?shù)氐拿t(yī)李淪溟。” “從小師父就告訴我:‘醫(yī)之別內(nèi)外也,治外較難于治內(nèi)。何者?內(nèi)之癥或不及外,外之癥則必根于其內(nèi)也’?!?/br> “許多醫(yī)家,外科只重而不深研醫(yī)理,不知病因在哪兒,治標(biāo)不治本?!?/br> 朱翊鈞明白了:“所以,杜小姐是你的病人?” 陳實功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本來,可以是。只是,她的家人拒絕了我的治療方法?!?/br> 旁邊小廝說道:“還把我家少爺罵了一頓?!?/br> 馮保本是在遠(yuǎn)處焦急的等候,忽然見他們這邊聊上了,便也過來看看怎么回事兒。 朱翊鈞拉著他:“大伴,這兒有個奇怪的人?!?/br> 馮保不知哪兒奇怪,站在一旁跟著聽。 朱翊鈞看向陳實功:“說說你的治療方案。” 陳實功道:“那日,杜小姐發(fā)病,腹痛劇烈,高熱不退,大汗淋漓,乃是熱毒壅盛之證,異常兇險?!?/br> “師父當(dāng)即診斷為腸癰,需立即通腑排膿。我說應(yīng)將立即將小姐壞疽切除,杜家女兒還未出閣,許配了知府家的公子,死活不肯,還讓家丁將我?guī)熗蕉粟s出門去?!?/br> 雖然只聽了一半,但馮保也聽懂了,杜小姐得了闌尾炎,化膿甚至已經(jīng)穿孔。這個陳實功要把壞死的爛尾切除,杜小姐的父母以女兒名節(jié)為由拒絕,一條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就這么沒了。 大明萬歷七年,公元1577年,已經(jīng)有人開始鉆研外科手術(shù)了。 陳實功接著道:“杜小姐第二日就斷了氣。師父說我冒失,將我狠狠訓(xùn)了一頓,讓我在家潛心鉆研醫(yī)術(shù)?!?/br> “在家怎么潛心鉆研,要搞清楚杜小姐的死因,必須親自打開她的腹部看一看才行?!?/br> 難怪,他帶著兩個小廝過來挖墳掘墓。 聽到陳實功把人挖出來是要開膛破肚,哪怕是平日心狠手辣的錦衣衛(wèi),聽了也覺驚世駭俗。 受幾千年儒家思想影響,“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這些都是刻在中國人靈魂深處的執(zhí)念。 眼前之人,身為醫(yī)者,挖墳掘墓,開膛破肚,不僅不尊重死者,更不尊重死者父母和未婚夫。 怪不得要大晚上偷偷摸摸,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估計這位陳大夫也要死無全尸。 朱翊鈞看一眼杜小姐的棺材,又看向陳實功:“這事兒你沒少干吧?” 被他發(fā)現(xiàn)了秘密,陳實功既不慌亂也不尷尬:“那倒也沒有,今年才開始,加上杜小姐也才四個。若被發(fā)現(xiàn),就算不報官,也要被相親們打死,不敢太頻繁。” 朱翊鈞哼笑一聲:“你倒誠實。” 陳實功攤手:“我的秘密已經(jīng)被公子發(fā)現(xiàn),橫豎一死,真誠一點,說不得公子能理解我造福百姓的決心?!?/br> 聽他這話,一點也沒有甘心赴死的覺悟。 朱翊鈞忽然一巴掌拍下去,將那木箱合上,而后一推,箱子落到陳實功腳邊。 朱翊鈞說道:“那你就把杜小姐的肚子剖開給我瞧瞧,要說不出個死因,我就抓你去報官?!?/br> 陳實功也不墨跡,吩咐小廝重新用“丁”字鎖,把尸體撈起來,而后打開箱子,開始挑選工具。 此刻已是深夜,城門早就關(guān)了,進(jìn)不了通州城,左右無事,朱翊鈞打算看看,他究竟怎么開膛破肚。 陳實功選工具就選了半天,還得先用布擦拭一番。朱翊鈞問道一股草藥的味道,這才注意到棺材里有幾個香囊,應(yīng)該是開棺的時候,小廝扔進(jìn)去的。 杜小姐被抬了出來,放在棺材板上,朱翊鈞覺得一盞燈太暗,貼心的讓人替他多點了幾盞。 馮保主動下去幫忙點燈,利用擺放角度,盡量幫他減少陰影。 陳實功一直沉浸在他那些奇怪的刀上,挖坑、開棺、搬運尸體、脫衣服這些事情,都由他的小廝來做。 脫衣服的時候,張簡修捂住了眼睛,躲到朱翊鈞身后,嘴里碎碎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br> 朱翊鈞笑得不行,一把摟過他的肩膀,強(qiáng)行把人拉到自己身邊:“睜眼?!?/br> 張簡修搖頭:“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