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熙語抬起頭，先前的中年男人領(lǐng)著兩男一女走了過來，背著光看不清臉。兩個男人一個高高瘦瘦，另一個因此被襯得更加矮胖了，說話的也是他。女生的打扮倒有些眼熟，祝熙語眼前浮現(xiàn)一張漂亮張揚(yáng)的臉。

    果然，女生是火車上那個要買祝熙語臥鋪票的姑娘。她一臉不高興，還暗暗給了那個說話的男生一個白眼。祝熙語有點(diǎn)想笑，沒直接開口，這算不算成長？

    “愛坐不坐，不坐自己走。”中年男人爬上了前面的車斗，“教你們第一件事，別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br>
    矮胖男子被中年男人的話噎了一個仰倒，“朔哥，你管不管?！彼聪蛘谏宪嚨纳碛?。

    對方已經(jīng)坐在了離門口最近的位置，“愛坐坐，不坐滾?！边@句話惹得好幾人沒忍住笑了。但是顯然這個朔哥對他的小弟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矮胖男生一臉忍辱負(fù)重，挨著他朔哥坐下了，坐之前還特別講究地鋪了一個手絹。

    祝熙語左邊也坐下了一個人，對方?jīng)]有打招呼，她也就當(dāng)作不認(rèn)識。祝熙語感覺到有好幾個男青年都在看向這邊，心下了然，畢竟這姑娘的臉蛋兒和她嬌縱的脾氣一樣惹眼。

    果然，拖拉機(jī)剛一發(fā)動，祝熙語右邊的男生就越過她搭訕道，“同志，你要不要坐我這里，這里背風(fēng)?！?/br>
    “不用。”

    男生吃了個硬邦邦的回答卻沒生氣，鍥而不舍，“你是從首都來的嗎？郭主任說最后一趟車是首都的?！?/br>
    “明知故問什么呀？”那個“愛坐不坐”男生又開腔了，聲音尖尖的，聽得人耳朵發(fā)癢。

    “聊聊天嘛?！弊铋_始說話的男生倒是個好脾氣。

    “愛坐不坐”聞言哼了一聲，因?yàn)閷Ψ杰浐偷膽B(tài)度熄了火，“那就都自我介紹下唄。我叫李小平。旁邊的是我朔哥方朔，我們都是北城來的，要去上韓村?！?/br>
    祝熙語聽見上韓村三個字眉心跳了跳，她順著李小平的話打量了一下方朔，對方一身軍大衣，棱角分明的臉和他剛剛的話一樣透著一股不好惹的氣息。他似乎察覺到了祝熙雨的目光，回望過來，眼神輕佻，祝熙語連忙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右側(cè)的男生很給面子，接上李小平的話，“我叫唐青生，冀省人，在白土梁插隊(duì)?！笔Ｏ碌娜艘舶粗@個格式介紹了自己。

    “蕭可，首都來的，去上韓村?！弊筮厒鱽砟枘璧穆曇簟ＷＮ跽Z跟著，“祝熙語，來自北城，去上韓村插隊(duì)。”

    這樣介紹一輪就很清楚了，一共二十一位知青。韓家村四個首都來的，分別是祝熙語、蕭可、方朔，李小平。一個豫省的女生，長得很乖巧纖弱，叫方冉。剩下兩個明顯是認(rèn)識的，一男一女，都來自冀省，女生身量高挑，叫李竹茹；男生很斯文，戴著眼鏡，名字也很好聽，易輕舟，他們兩人舉止有些親密。

    余下的十四人平分在白土梁和走馬河，祝熙語沒刻意記他們的名字。自我介紹以后，眾人明顯熱絡(luò)了起來，三三兩兩地交談著，只有方朔和祝熙語兩人始終保持沉默。

    和方朔明顯不好惹不同，祝熙語只是安靜坐著、不主動說話，于是唐青生選擇向祝熙語發(fā)起話題，打趣道：“我們都臉熟了，倒是一直沒見過小祝同志的真面目。小祝同志快讓我們認(rèn)認(rèn)臉，不然怕是遇見了都不相識呢。”

    這話說得很體面但又不容人拒絕，可見唐青生是個很會來事的人。祝熙語本也沒想一直避著，遲早要見的，這會兒還不露臉只會顯得她小氣。

    于是她笑著應(yīng)了，解釋道，“我有些怕冷?！比缓髮硗聣毫藟?，露出自己的臉。

    在唐青生說話的時候，所有人就或明或暗地看著這邊，祝熙語能明顯感覺到空氣靜止了一下。不是她自傲，但大多數(shù)人第一次見她都是這個反應(yīng)。

    “你果然很漂亮。”竟然是蕭可首先打破了安靜，她一把拉起祝熙語按下的圍巾，“怕冷就趕緊圍著吧?！?/br>
    唐青生也反應(yīng)了過來，“對對，小祝同志趕緊戴好，這車沒有車斗，還挺冷的?！彼贿呎f一邊摸了摸后腦勺，倒是多了些屬于青年人的憨氣。

    祝熙語準(zhǔn)確感受到了來自蕭可的善意，同為漂亮的姑娘，她應(yīng)該很理解被人注視的感受。蕭可明顯是以自己的美貌為傲的性格，但祝熙語壓了她一頭、搶了她的風(fēng)頭，她不僅沒生氣，甚至非常體貼地全了祝熙語的話，這讓祝熙語有些驚訝。畢竟她當(dāng)時在火車上著實(shí)算不上好脾氣。

    正在琢磨這些的祝熙語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始終牢牢鎖著她，她下意識回望過去，就見方朔背靠在車門上，兩條長腿大咧咧地張著，在人群里硬生生圈出了一塊兒空地。見祝熙語望過來，他挑了挑眉，說出了至今第二句話，“我知道你，首都第一紡織廠廠長家的千金，祝熙語。在北城，你很有名?！?/br>
    祝熙語明顯感覺所有人的交談聲都低了下來，暗暗打量著他們二人。祝熙語有點(diǎn)無奈，碰上蕭可和方朔這兩人，她的所有計(jì)劃就都被打破了。

    她并不想這樣快地曝光她的來歷的，她自己清楚自己的處境不過是個受人挾制的傀儡，但外人看來，她廠長千金的名頭就是香餑餑。她嘆了一口氣，實(shí)在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句話。

    “都下鄉(xiāng)了，還裝公子哥呢。會不會好好講話？”蕭可搶先一步開口了，這語氣將祝熙語一下拉回了剛坐上火車那天。她一驚，方朔可不是那個色厲內(nèi)荏的大辮子姑娘，鑒于對方是在幫她說話，她一把按住蕭可前傾的身體，示意她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