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笑不得地看向?qū)幟C：“你來找我的時(shí)候不是說他疲憊不堪，萎靡不振？”

    寧肅神色復(fù)雜地抱拳：“一開始是這樣的?！?/br>
    但也不知道是陳姑娘的力量還是牛糞的力量，主子現(xiàn)在看起來很激動(dòng)：“我好了，不難受了。”

    “真的？”她挑眉，“明兒還要跟我一起去巡訪各家，很是奔波呢?！?/br>
    “我受得住?！睆堉蛞а?，“這點(diǎn)小事，沒什么大不了?！?/br>
    一向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眼下鼻尖上沾了灰，渾身也沒一塊好料子，只剩脖頸依舊還白生生的，被粗劣的麻布交襟壓著。

    他伸手去拿寧肅帶回來的魚鱗冊，借著昏暗的油燈，開始細(xì)細(xì)比對賬冊，袖口落下露出一截手臂和泛紅的關(guān)節(jié)。

    陳寶香托腮看著，覺得大仙可真好看，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好看。

    此處沒有瓊樓玉宇，也沒有美酒佳肴，只有田野間略顯粗獷的風(fēng)和漫天閃爍的星辰。

    這人就這么坐在將她養(yǎng)大的土地間，無比焦急地為跟她一樣的農(nóng)戶謀出路，低垂的眼眸里仿若有冰，近看里頭卻又是灼灼烈火。

    她看得輕輕笑了一聲。

    “主人?！毙P來報(bào)，“九泉大人那邊說，上京里查到些端倪。”

    張知序抬起頭：“說。”

    “關(guān)于陽林村那些抵賣田地的去處。”小廝道，“雖說田地抵賣向來是價(jià)高者得，但這些田很巧合地全都被一個(gè)叫陸喜的人買了?！?/br>
    “全都？”他很詫異，“這陸喜什么來頭？”

    “陸家的表親，陸守淮的親侄兒?！?/br>
    “……”張知序冷笑。

    大盛律有規(guī)定，官員不能收買百姓的田，違者革職查辦。但下頭的官員總有自己的辦法，要么掛在親戚的名下，要么讓錢莊代管。如此就算御史臺想查，也抓不住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除非陸守淮犯了大事，要以三族為限徹查所有的錢財(cái)來源，否則線在他這兒就斷了，壓根不會(huì)再往下查陸守淮。

    張知序沉思片刻，看向旁邊的人。

    陳寶香正在用樹葉折哨子，冷不防被一盯，愣愣抬頭：“怎么？”

    “你鬼主意一向很多?！彼麥惤┰S，“事關(guān)你新收的丫鬟的家鄉(xiāng)父老，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我這人一向是能袖手旁觀就袖手旁觀的?！彼碇睔鈮训卮?，“干多了活兒也不加工錢吶?！?/br>
    張知序想了想：“此事若成，我送你一間鋪面。”

    “??？”陳寶香刷地跳了起來，“鋪面？哪條街，幾間房，朝南還是朝北，街頭還是街尾？”

    張知序扶額，覺得自己真是白擔(dān)心她善心過剩，這人的善心簡直是巖石下面壓著的小花，西瓜底下壓著的芝麻。

    他搖頭：“先前不是說養(yǎng)的武吏太多了吃不消？宣武門那邊有處五間房的空鋪?zhàn)樱谡种醒?，坐北朝南，你拿去做營生，便能貼補(bǔ)一二?！?/br>
    先前給陳寶香的大面額銀票在城北地牢里遺失得干干凈凈，找也沒能找回來，張知序一直琢磨著尋個(gè)什么由頭給她點(diǎn)賺錢的路子。

    眼下這時(shí)機(jī)正好，比起那一萬兩銀票，這鋪?zhàn)拥故歉杏眯?/br>
    陳寶香看他的目光瞬間從平視變成了仰視。

    “大仙！”她激動(dòng)地道，“您說得對，含笑是我的人，她的父老鄉(xiāng)親就是我的父老鄉(xiāng)親，甭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愿意為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張知序垂著眼皮睨著她，無語地?fù)u了搖頭。

    第75章 公正，不徇私

    頭一次在鄉(xiāng)下過夜，沒想到就住在了最窮的人家里。

    沒有熟悉的床榻，沒有好聞的熏香，甚至連條像樣的被子也沒有。

    張知序只能頂著一身污泥跟陳寶香背靠背坐在長凳上，撐著眼皮看外頭的夜空。

    “含笑方才說，這鄉(xiāng)野里的姑娘很難活下來，她是被奶奶護(hù)著，才有機(jī)會(huì)逃去上京?！彼麊栮悓毾?，“那你呢，你當(dāng)年是怎么從三鄉(xiāng)村去上京的？”

    陳寶香似乎困了，含含糊糊地道：“就那么走過去的?！?/br>
    張知序不滿地杵了杵她的胳膊：“認(rèn)真說?！?/br>
    “唉。”背后的人動(dòng)了動(dòng)身子，無可奈何地開口，“十二歲那年，三鄉(xiāng)村發(fā)了一場很大的洪水，死了很多人，我僥幸得逃，就跟葉婆婆和剩余的鄉(xiāng)親們一起去邊防城塞謀生。”

    “邊塞？”張知序不理解，“那不是更苦嗎？”

    “柳家嬸嬸說在軍營里有熟人，想是能得些照拂?！?/br>
    “熟人，陸清容？”他納悶，“你不是說她不記得你了？”

    “是啊，幸好不記得了?！?/br>
    “什么？”

    “沒什么?！标悓毾阈χ炝藗€(gè)懶腰，“總之我這一生可精彩了，五歲在田地里打架，十三歲在邊塞跟人打架，后來還當(dāng)過兵，落過寇，稀里糊涂的，也就混到這么大了?！?/br>
    聽著的確精彩，但仔細(xì)一想，恐怕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葉婆婆跟你一起來了上京？”

    “沒有，她在邊塞城里。我想著等什么時(shí)候上京這邊忙完，就回去看她?！?/br>
    原來還在邊塞。

    張知序道：“你若沒空，將她接過來也可以，車馬費(fèi)我替你出?！?/br>
    身后的人驟然笑開：“大仙，你真是個(gè)頂好的人。不過她受不住車馬勞頓了，還是得我回去才行。”

    她好像很高興，笑得雙肩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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