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這次派來使者，主要還是聽聞坦格里赫勒在首領(lǐng)繼任大典上迎來了天降的神使。

    那神使與新任的首領(lǐng)阿斯?fàn)柍苫椋瑸樗麄兊牟柯浣迪律褊E，令戰(zhàn)士起死回生、以一當(dāng)百，將哈日赫勒打得落花流水。

    這樣神乎其神的傳說，哈斯珠拉原是不相信的。

    若是天神當(dāng)真仍庇佑赫勒，為何這么多年從未顯靈，任由他們的族群四分五裂、自相殘殺？

    唯有母神永遠(yuǎn)澤被大地，無論春夏秋冬，日月輪轉(zhuǎn)，烏瀾江依舊奔涌不絕，慈愛撫育蒼生。

    哈斯珠拉央著母親，自告奮勇要做使者來坦格里赫勒一探究竟，不曾想一到王庭，竟真見到了一番奇景。

    那迎接她與隨從到來的年輕侍衛(wèi)，身騎一匹高頭大馬，馬倒不是什么新鮮物事，就是可達(dá)爾草原上常見的駿馬，只是那馬背上隆起的鞍座，似與尋常的鞍墊不同。

    還有馬腹兩側(cè)垂下的、被那人喚做“馬鐙”的東西——只要是善騎者，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奧妙。

    既然正大光明地擺出來，便是不怕他們學(xué)去。

    哈斯珠拉與隨行的護(hù)衛(wèi)耳語片刻，利落地躍下馬背，同那引路的青年人往接待使者的帳篷走去。

    路上忽又聞到一陣炸物的熟香，混雜著蜂糖甜蜜的氣味，她循著味道找過去，是一個坦格里赫勒的婦女在自家氈帳前兜售一種油炸的點心。

    金黃的糜子面粉團(tuán)成小球，在熱油中浸透、炸熟了，撈起來沾上晶瑩的蜂蜜，油脂與糖分融合散發(fā)出誘人的氣息，引得一群半大少年與孩童圍在爐灶前直流口水。

    侍從為王女分開人群，哈斯珠拉走向那小攤，用發(fā)辮上的一顆珍珠，便換來一大份這樣的“糖果子”。

    那女人還想給她更多，她搖了搖頭，捻起那酥香的小點心送進(jìn)嘴里。

    這油的味道嘗起來與牛羊的膏油有些區(qū)別，但確實是油，上面的糖料也放得很足，裹滿了還要滴落下來，拉出粘稠的糖絲。

    哈斯珠拉半瞇起眼睛，高油高糖的食物讓她本能地感到愉悅和美味，即使她是烏蘭赫勒的王女，也極少這樣靡費，用一整鍋油和大量的糖來滿足一時的口腹之欲。

    而那賣東西的婦女，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坦格里赫勒何時竟已富庶至此？

    她心中暗驚，隔日同首領(lǐng)阿斯?fàn)栆娺^一面，雖并未完全談攏，倒也算互探了有無，她又提出想拜見神使大人，卻未能如愿，退而求其次暫留在王庭四處參觀。

    阿斯?fàn)柕挠H衛(wèi)烏伊爾帶她們?nèi)ミh(yuǎn)遠(yuǎn)看了煉鐵的高爐，那高聳的熔爐要仰著頭才能望到頂，頂上冒著黑煙，燃燒的聲音如同嚼食的巨獸。

    精壯的工匠們赤裸上身，揮汗如雨，與高爐同樣巨大的風(fēng)箱無需人力畜力，只用水流便可以帶動，湍急的烏瀾江水竟也被他們馴服！

    鐵礦喂進(jìn)爐口，流出的便是通紅的鐵水，最后鑄成如烏伊爾腰間制式的佩刀，帶有奇異花紋的彎刀吹毛斷發(fā)，比哈斯珠拉的母親贈予她的寶刀還要鋒利百倍。

    年輕的王女對那傳言中的天神使者愈發(fā)好奇，心底隱隱對他生出敬服。

    若這樣的智者能來到她們的部落，烏蘭赫勒豈不是也能如坦格里赫勒這般，變得更加富有強(qiáng)大？

    哈斯珠拉暗暗盤算，達(dá)拉赫勒的來使也被自己所見到的景象驚訝得合不攏嘴。

    看到那在水流沖刷下自轉(zhuǎn)不停的水排，來自海邊的部落使者想到的是，這東西能否做成船只的動力？

    坦格里赫勒此番遭遇哈日赫勒襲擊，竟幾乎看不出什么損失，王庭上下興興向榮，守衛(wèi)的戰(zhàn)士亦個個武裝齊備。

    連戰(zhàn)馬都穿上了盔甲，還有馬鞍馬鐙和新式的弓箭刀刃，戰(zhàn)力絕不容小覷，恐怕比老首領(lǐng)阿古金在世時還要強(qiáng)悍數(shù)倍。

    三族之間從前平衡的三角似乎已被打破，擁有神使可敦的阿斯?fàn)枺瑑叭灰咽亲钣匈Y格成為赫勒可汗的人選。

    兩撥使者在王庭待了數(shù)日，有一天忽見眾人兵荒馬亂，似在找什么人，隔天又偃旗息鼓，過了沒兩日，便接到阿斯?fàn)柺最I(lǐng)的邀請，來到王庭正中的大帳赴宴。

    他們到時，宴席上已擺滿美酒佳肴，外表看似普通的烤rou帶著不同尋常的濃郁香氣，金碗中澄澈的酒液也與常見的濁酒有著天壤之別。

    有人沒忍住悄悄嘗了一點，不由立即發(fā)出驚嘆。

    好烈的酒！這也是那位神使可敦做的么？

    使者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議論的主角終于姍姍來遲。

    謝晏的頭發(fā)已比剛穿來時長了不少，但距離阿斯?fàn)柲菢拥拈L度還差得遠(yuǎn)，編不出多少辮子，又沒有合心意的“造型師”修剪，干脆仍披散著落在肩頭，依舊束上抹額發(fā)帶，修長的身量撐起純白的禮服，配上層疊的金飾寶石，襯著他俊美如玉的一張臉，倒真有幾分仙氣飄飄的神使氣度。

    阿斯?fàn)栐具€想讓他戴那頂大得夸張的鹿角冠，以彰顯他可敦的身份，謝晏想象了一下那玩意頂在頭上會是什么樣子，連連擺手搖頭，最后只象征性地插了幾根羽毛在發(fā)帶的一側(cè)，充當(dāng)裝飾。

    就這樣他都覺得太花哨，簡直像孔雀開屏，莫名羞恥，但表面上還是繃得一本正經(jīng)，四平八穩(wěn)地與同樣盛裝的阿斯?fàn)柌⒓?，一路走上王座?/br>
    兩部的使者紛紛起身向首領(lǐng)與可敦行禮致意，謝晏朝他們點頭，笑得和藹可親。

    眾人重新落座，阿斯?fàn)枲款^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讓大家先嘗一嘗神使帶來的美酒與美食，酒宴正式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