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顯然是刺激到了七叔，老頭身體劇烈起伏，汗水沁出額角：“那……那幾個姑娘都和你一樣，是滇南來的，各個都是降不服的烈馬。老三的婆姨被他活活打死；安遠的新娘子結(jié)婚前就被搞大了肚子，安泰，安泰，安泰他就是個變態(tài)，辦不了事兒就折騰人家黃花閨女，這十幾年折騰死好幾個了，就在一年前，他把好端端的一姑娘活活掐死了！人家姑娘才二十多歲，作孽啊……”

    信息量太大，季明月大為震撼。

    “這些個尸體，能處理的都埋在院子里的水井下面，不能處理的，就找榮光拉走！”

    季明月想到昨天自己去了步安泰家中的院子，繞過水井去開拖拉機，而水井下面，就埋著那些苦命女孩的尸骨，差點罵娘。

    這個平平無奇的小山村，該上的節(jié)目不是《鄉(xiāng)村振興致富經(jīng)》，而應(yīng)該是《天網(wǎng)》和《今日說法》。

    一萬句臟話堵在胸口發(fā)泄不出來，季明月只好氣得在墻上重重拍了一下。他手上還殘存著些紅墨水，雪白墻面上，一道“血手印”赫然浮現(xiàn)。

    “啊——”

    幾乎是同時，七叔大叫一聲，聲音撕心裂肺，回蕩在半空。

    他喘著粗氣，眼珠子也幾乎要從眼眶中爆裂而出：“山丹丹，冤有頭債有主，你去城里找步榮光，是他鎖了你六年，是他害了你一輩子??！”

    話畢，在一陣摧枯拉朽的鐵鏈碰撞中，七叔應(yīng)聲倒地。

    連海和季明月嚇了一跳，忙奔上前去查看。

    七叔一動不動。

    連海伸手探他的鼻息，片刻后，聲線很沉：“死了?！?/br>
    ……

    值班員捂著后腦勺悠悠醒轉(zhuǎn)，剛下樓，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地玻璃渣，一墻血字，一只血手印，還有一具淋得鮮紅的尸體。

    雪白血紅二色，是“生”與“死”的最好詮釋。

    他癱在早已沒了呼吸的七叔旁邊，盯著墻上的【她們】兩個大字，嘴唇囁嚅著無法言語。

    辦公室內(nèi)安靜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值班員才摸出手機，他本欲打電話報警，但腦海中猛然浮出步安泰和七叔平日明里暗里的“敲打”，以及那幾個夜晚，村口出現(xiàn)的白色廂貨車。

    彼時夜幕低垂，步安泰指揮著司機，將一具具用麻布袋裹著的尸體裝進車內(nèi)。紫色寒光隨重重關(guān)上的車門消失，車輛啟動，大燈將車廂后面的【榮光冷鏈】照得分外鮮明。

    白天步安泰的鬼魂竟然問他為什么不跑？笑話，步主任真是佛口蛇心、明知故問——這一年在步家村掛職，他隱約知曉了這個村子的所有罪惡暗面。若是此時離開，等待他的，說不定也是那樣一個破舊的裹尸袋，和一輛冒著寒氣的、印有【榮光冷鏈】的冷藏車。

    值班員打了個哆嗦，手指在手機上蹭了半天，還是撥通了手機里存著、卻一直沒聯(lián)系過的一個號碼。

    屏幕反復(fù)閃動著一個人名。

    步榮光。

    *

    七叔被活活嚇死之后的幾天，連海和季明月又以隱身形式上到步家村了兩趟。

    步家村連出血案，如今人人如驚弓之鳥，膽子大的村民道路以目，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干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他們?nèi)匀挥胁灰话愕陌l(fā)現(xiàn)。

    先是得知了七叔因為農(nóng)忙導(dǎo)致過度勞累死于田間，而村委會辦公室的墻面不知被何人粉刷一新，雪白得幾乎能刺瞎人的雙眼。

    ？？？

    七叔明明是驚嚇而死的啊，再科學(xué)點來看，大概是死于心肌梗塞這類心臟疾病，而且就死在村委會辦公室。

    很明顯，有人在欲蓋彌彰——掩蓋了那日辦公室里發(fā)生的一切，隱瞞了七叔的死因。

    第二件，是關(guān)于七叔、步安泰、步安遠以及喜宴上死去的其他人的消息：七日后，步家村要給這些人出殯下葬。

    “現(xiàn)在無論城市農(nóng)村都是火葬，怎么還帶直接生埋人的，不怕被查出來挖了墳嗎？”季明月聽到村中兩個老人念叨著棺材風(fēng)水云云，面露疑色，“海哥，要去看看嗎？”

    人死燈滅，更何況步家村現(xiàn)下各個自危，幾乎沒法再挖到有用的信息。連海本想說，不如劍走偏鋒再去查查步安寧，轉(zhuǎn)耳朵之際，聽到一句話。

    ——“榮光也回來，下葬的主意就是他提的?！?/br>
    連海：“必須去。”

    ……

    七日后。

    步家村祖上同源，墳地也都集中圈在村后的一片丘陵上。離丘陵不遠的村尾，二十口棺材整齊停在土路邊，蔚為壯觀。

    土路蜿蜒，盡頭處依稀可見幾輛白色廂貨車逐漸遠去。

    季明月同連海兩只“阿飄”懸在土路邊圍觀出殯儀式，他不小心碰到連海的衣服，只覺其中鼓鼓囊囊。

    這和連海平時輕裝上陣的習(xí)慣截然不同，季明月忍不住疑惑道，“海哥你口袋里裝的什么好東西？零食？飲料？你郊游來的？”

    連海不答話，只專心去看送葬隊伍。今日天氣不好，云朵陰沉凝重，半空中茫茫地結(jié)了層薄灰色的霧。

    玩笑太冷，季明月給自己挽尊：“好家伙，難不成是香燭紙錢？”

    “對，香燭紙錢?！边B海淡淡道。

    冥府府君平日面如冰川高深莫測，然而今天，季明月卻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一直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的手動了動，繼而攥得更緊。

    有微小而奇怪的聲音在季明月耳邊響起，很像指甲與金屬的摩擦聲，他神經(jīng)一緊，凝眸向連海：“你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