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數(shù)落著旁人，言語間卻處處埋汰太子。若不是太子辦事不力，要容訣去各州郡替他收拾難民暴動的爛攤子，他又怎會生病，甚至惡化成了如此模樣，這叫殷無穢怎能不遷怒。

    容訣一眼洞穿了少年那點(diǎn)小情緒，也不拆穿，左右殷無穢是個懂分寸的，在外人面前從未表露過二人關(guān)系，這一點(diǎn)他毫不擔(dān)心。更不會去替太子解釋說話，只放低了聲音，期期艾艾地：“咱家頭疼，殿下去瞧瞧太醫(yī)來了沒有?！?/br>
    殷無穢心疼地緊，一聽這話立時起身出去，片刻后又折返回來。

    容訣還有些意識，不想他這么快就回來了，重又睜眼，一塊蘸了水的涼帕子便搭在了額上，沁涼的感覺頓時叫人通暢許多，腦子都跟著清醒了。

    容訣舒適了，瞇起眼睛哼笑：“殿下出宮一趟，真是不一樣了?！?/br>
    殷無穢原本就同他親近，不畏他也不怕他，只是兩人平時極少私下見面，因此甫一見時不免有些拘謹(jǐn)。不過經(jīng)此出宮一趟，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大為增近，又逢容訣染了風(fēng)寒，正虛弱著，殷無穢反被他氣得氣勢凜然，無形之中竟隱隱反壓了容訣一頭。

    少年一邊妥帖照顧他，一邊語氣仍不怎么樣地：“如督主所愿?！?/br>
    容訣瞬間笑地更開了。少年的確長進(jìn)不少，都會朝他反唇相譏了，不錯。

    殷無穢卻聽不得他這樣笑。

    從前得到他的贊許就忍不住要激動上許久，甚至還會很不好意思地面色赧然，完全克制不住心情。如今同容訣更加親近了，只覺他笑的人耳朵酥癢，相較于從前純粹的開心雀躍，現(xiàn)在明顯有種更為復(fù)雜的、少年自己都說不清的心癢情緒在心臟深處悄然滋生。

    因?yàn)檫@情緒，殷無穢一時半刻沒再答話。容訣也舒服地闔上了眼，沒多管他。

    殷無穢默然地給他洗了臉，擦了脖頸和手，還換了一遍水。小豆子這才帶常給容訣號脈的蘇太醫(yī)回來，殷無穢見人過來略退開了些許，將位置讓給太醫(yī)診脈，卻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

    蘇太醫(yī)乍然見到殷無穢也是一愣，不過旋即見慣世面的太醫(yī)便面色如常，朝他一禮后專心致志地替容訣號脈，小豆子在一旁緊張等著。

    脈診完，太醫(yī)照常和小豆子叮囑容訣生病的注意事宜，藥方煎法，小豆子駕輕就熟地記下，再將人畢恭畢敬地送出去。

    殷無穢坐到榻沿望著呼吸平穩(wěn)的容訣睡顏，少年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如墨的夜無邊鋪開，屋里點(diǎn)著燭燈，因?yàn)槿菰E睡著，一豆燈光不算亮堂。小豆子煎了藥趕回來時正撞見殷無穢的側(cè)影被燭光曳映在層層束起的絲織綃帳上，少年側(cè)面線條從額頂至下頜完美收束成了一條起伏悍利的線，他垂著的目光不消看，都叫人感覺到其中的幽邃沉凝。

    小豆子端著藥碗戳在門口，愣是沒敢上前。

    他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殷無穢了，自他凈了身入宮，一直跟在容訣身邊侍奉時就熟悉了這位七殿下。殷無穢性情溫馴，又生的霞姿月韻皎皎如月，和他相與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

    可現(xiàn)下小豆子確定了，眼前的七殿下通身氣質(zhì)是真的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小豆子不由心生惶然。

    房中多了第三人的氣息殷無穢第一時間就察覺了，他轉(zhuǎn)過頭，眉眼間是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可說出口的話也是那樣不容置喙：“藥給我吧，我來喂他?！?/br>
    “是?！毙《棺由锨罢兆?，低眉順眼地瞧了容訣一眼，還是提醒道：“……我家督主不大喜歡苦味，現(xiàn)下睡地正沉，殿下喂藥怕是不會順利。”

    “無礙，我都曉得?！币鬅o穢反應(yīng)平常，頗為耐心，倒叫小豆子疑心剛才是他想多了。

    殷無穢確實(shí)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給容訣一點(diǎn)點(diǎn)喂下藥，再用帕子輕柔擦凈他唇角溢出的藥汁，最后還不忘喂他一小勺碾碎成末再融成水的糖果，直到容訣眉心重又舒展開，方才放心回去。

    小豆子有些狐疑不定地盯了殷無穢背影小半晌，這才搖搖頭，不亂想了，專心照看好容訣。

    容訣即便是生著病也沒睡地太久，一個時辰后便悠悠轉(zhuǎn)醒了過來，此時房內(nèi)只余小豆子一人睡在腳踏上值夜守著他。

    容訣坐起身靠在床頭，揉著眉心問起來的小豆子：“陛下那邊可傳了什么消息？”

    小豆子將東廠匯報來的最新消息一一稟了，起先容訣還認(rèn)真聽著，直到察覺嘴里有股清冽的甘甜，還是熟悉的桂花蜜味，他輕動舌尖抿了抿余味，繼而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唇，眼睫彎成一抹月弧。

    “……督主，咱們還要去見陛下嗎？”

    小豆子惴惴不安，因?yàn)槿菰E回宮沒有第一時間向陛下回稟，太子反而鄭重過去了，也不曉得對方會在皇帝面前說容訣什么，總之絕不可能是什么好話。不出所料，皇帝出來后提起督主就橫眉冷對了，小豆子實(shí)在為他感到不值。

    “不去。”容訣又鉆回被窩，咕噥道。

    最佳時機(jī)既已錯過，現(xiàn)在去反倒像是心虛著補(bǔ)，容訣可不想應(yīng)付老皇帝，觸他的霉頭。何況他現(xiàn)在渾身憊懶地很，更不想去了。

    “好嘞。”小豆子眉開眼笑，不去才好呢，他樂呵呵地伺候容訣歇息。

    第11章

    一連兩天，容訣都沒主動面見皇帝，待在凌虛閣安靜休養(yǎng)身體，誰也不見。

    這么將養(yǎng)著，總算不再頭昏腦脹了，只還有些低燒，不過不耽擱什么，朝中諸事一樣不落，自有屬下過來稟報。就連宮中關(guān)于他的那些甚囂塵上居功自傲的流言，容訣俱一清二楚，只是不置可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