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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慈恩寺，翠玨帶著人從馬車上搬下來郡主的東西，重新鋪設(shè)郡主今晚要居住的廂房。小安子始終寸步不離跟著月下，此時正倚靠著寺院大殿門框，看著天上云涌。

    月下正在殿內(nèi)為亡母誦經(jīng)。

    等月下一出來，小安子立即收起了銅錢，跟上。見郡主不耐煩地甩掉護衛(wèi)隊，獨自從寺院一個角門出去，他也并不多話，只是安靜跟著。

    一入后山，愈發(fā)安靜。先前的風(fēng)突然停了，松林靜謐，偶爾能聽到不知哪里的鳥鳴。

    月下沉默得走在山間，走得很快，走了許久。直到一處山頭，才停了下來，只見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蒼翠松林，無論是來時的路還是大慈恩寺都隱沒其中，只有松濤陣陣。再就是頭上一望無際的天空，她這才狠狠呼出胸中一口郁氣。

    重巒疊嶂，樹木茂盛，綠色遮擋了一切，掩蓋了一切。

    月下眺望，似對小安子說，又似自言自語：“這樣的地方，能藏下多少殺人越貨的賊，謀財害命的匪.....怪不得就連北地的jian細，要么藏身繁華的街市，要么藏身這西郊廣闊的山林。”

    小安子：“郡主，奴才叫劉衛(wèi)他們過來？”每逢月下出城，負責(zé)護衛(wèi)的是皇宮衛(wèi)隊的一支，今日領(lǐng)隊的衛(wèi)隊長叫劉衛(wèi)。

    月下哼了一聲：“我這會兒寧可遇到賊，都不想看見他們！”

    小安子動了動腰間的竹管，這是與衛(wèi)隊的聯(lián)絡(luò)信號。這支隊伍是專管護衛(wèi)帝后、公主和郡主等往西山京郊來的，對這片地形無比熟悉，一旦看到信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信號發(fā)出處。

    月下望著眼前這片看不到頭的山林，思緒又到了前世徐律之死上，“死于京郊”，這個京郊總不會是西山吧？

    天邊突然滾過一聲低低的悶雷，不大，卻暗示著將來的風(fēng)雨。

    小安子雖帶了油傘出來，但見山雨欲來的樣子，也不能讓郡主再在山間閑逛了。“郡主，咱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劉衛(wèi)他們就該鋪開來尋了?！?/br>
    月下好似沒聽見一樣，微微凝著眉，有什么隨著這個很遠很遠的雷聲涌動。

    前世，暗沉的天，天邊遙遠的悶雷。是誰說了一句，“白石林”.....

    月下蒼白著臉色，一動不動，循著她脆弱的記憶。是瓔珞的聲音，刻意壓低，在嚇唬旁邊那幾個圍著她的小宮人，“.....就是這樣的天哦，最容易有妖魔鬼怪出來.....去年秋天徐大人死宋大人死里逃生.....好大的雷，好大的雨.....在叢林掩映的白石林.....”

    “白石林.....白石林！”

    天上烏云開始集聚，山頂?shù)脑孪乱粍硬粍樱鋭拥淖齑酵鲁鲞@幾個字，驟然一驚！

    小安子瞧著天，把后背的油傘取了下來，聽到郡主的話忙回道：“白石林離這兒不遠，不過今日大雨馬上來了，瞧著還有雷，明兒奴才陪郡主去看吧?！?/br>
    說著他往身后大慈恩寺瞧了瞧，“劉衛(wèi)他們再是不敢違郡主的令，這時候肯定也循著咱們過來了！”

    劉衛(wèi)這個人精，肯定看出來了郡主對他們見了殿下就不聽郡主令的不滿，但他更擔(dān)不起郡主在山間有損的風(fēng)險。

    一轉(zhuǎn)頭，小安子卻發(fā)現(xiàn)郡主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你說，白石林就在這附近？”

    小安子點了點頭。

    “今日休沐，宋大人出門了？”

    小安子點了點頭。

    “去哪兒了？”

    小安子搖了搖頭。

    天一下子暗了下來，月下蒼白著臉望著天際醞釀的大雨，一顆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她一把抓住小安子，盯著他：“帶路，去白石林！”

    小安子嘴唇動了動，見郡主神色，一言未發(fā)，沿著山路往前帶路。

    “快，快！”

    月下幾乎立即跑在了小安子的前面，催促道。

    小安子感染了郡主的不安，腳步更快了起來。

    山風(fēng)起來，吹動松林發(fā)出陣陣呼嘯。

    兩人沿著山頂小路越跑越快。小安子明明聽到了郡主呼呼的喘息聲，可郡主的步子卻沒有一點要慢下來的意思，反而越發(fā)急了。

    他只得加快步子，手已經(jīng)按到了腰間竹筒上。他知道此時劉衛(wèi)已經(jīng)帶人搜索而來，只需要一個信號，他們就會立即趕到。

    前面只見一塊巨大的白石立在山頭，小安子停了下來，“郡主，這一片就是白石林了”。

    月下扶著白石，呼呼喘氣，目光往下一尋，喘息聲一滯。

    小安子也已看到了山道間的人，是宋大人和徐大人！

    他大拇指已壓住了竹筒，不知為何會在這時看到這兩位大人，更不知道郡主為何會知道他們在這里。

    月下直起腰，揮動右手正要呼喊。

    變故瞬間發(fā)生。

    第65章

    白石林上,月下居高臨下，望著山下道間的宋晉和徐律。

    此時不知宋晉說了什么，徐律欠身一禮，宋晉正伸手去扶他。

    月下已揮動雙手,喊出聲,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

    *

    就在月下同小安子到達前,宋晉和徐律兩人正步上這段山道。

    近日,京郊地區(qū)有匪的傳言四起。只是京郊地廣，東西南北。別說藏幾個匪，就是藏上幾十個,只怕也難尋。

    除了巡捕營派出人巡查,就連兵馬司也增設(shè)了外城的巡檢，主要還是集中在北山行宮。兵部也得有所表示，就派了徐律下來。上頭暗示徐律得帶上宋晉一起幫忙，畢竟這兩位還是縣學(xué)生的時候就助當(dāng)?shù)匮瞄T獲過不少盜匪案子。

    徐律無法，只能前往戶部喊上宋晉一起,無論結(jié)果如何,至少得給上頭交差。

    此時兩人行走在山道之間，徐律遙望著遠處的大慈恩寺輕聲道：“風(fēng)雨欲來,咱們也只能先往山寺里避上一避?！?/br>
    說到這里他回頭道：“這種事兒誰也不愿意挨上，把子禮拖進來實在抱歉。”

    宋晉笑道：“你我何必分彼此?！?/br>
    山風(fēng)呼嘯。

    兩人談話間就說起當(dāng)年在兩湖地區(qū)種種,那是土地清丈開始的地方，這樣一個挑戰(zhàn)權(quán)貴的改革，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當(dāng)年怎么都沒想到能走到今天?！毙炻傻?。

    宋晉嗯了一聲。

    徐律提到了最兇險的那次，幾人正面對上了祁國公府。當(dāng)時即使是宋晉,雖為探花郎，在祁國公府這樣的龐然大物眼中,也不過是個小人物，說碾死就給碾死了。

    “......如果不是九爺死了，如今如何真不好說?！闭f著，徐律看向了宋晉。

    宋晉輕笑了一聲。

    “子禮，九爺?shù)乃?，你可曾覺得蹊蹺過？”

    宋晉看向徐律：“蹊蹺？我不曾覺得，倭寇作亂，混亂之中人同螻蟻，誰都可能死，誰死也不蹊蹺?！?/br>
    徐律看著宋晉，點了點頭，笑道：“倒是他這一死，咱們的危機解了，也是時也命也?！?/br>
    說到這里他停住了步子，斂容正色道：“我永遠不會忘記，當(dāng)年你對我父的救助之恩，不是你抽絲剝繭查出真相，當(dāng)時他們早已屈打成招，死在獄中?！?/br>
    有時候面對指證，證明自己沒有做一件事比證明自己做過什么還要艱難。當(dāng)年被誣陷的徐父面臨的就是這種境況。鄰家女指證徐父jian污，作為鄉(xiāng)間一直被尊重的有德之人，這一指證不僅對徐父是滅頂之災(zāi)，對整個徐家都是。

    在徐律自己都近乎絕望的時候，經(jīng)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抽絲剝繭的宋晉找到他，說他能證明徐父的清白，他也確實做到了，還揪出了背后的誣陷之人。

    舊事重提，兩人之間彌漫著對舊日時光的追憶。

    宋晉看他：“徐伯父在我幼時曾于我有一飯之恩，后來你又為我摯友，該當(dāng)如此，何必多說?！?/br>
    徐律笑了笑：“咱們之間的緣分屬實難得，我父樂善好施，誰能想到他當(dāng)年施過飯食的人中就有幼年的宋子禮?！?/br>
    這也是宋晉第一次受邀去徐律家中做客才記起的事情。從那以后，冥冥中的緣分讓兩人愈發(fā)親近，交流愈多，愈發(fā)互為知己。

    徐律斂了笑容，鄭重道：“你我先是舊緣，后同窗，又同中進士，同朝為官。子禮，一路走來，我有不是，也多謝你一次次海涵?！?/br>
    說著他深深一揖。

    山風(fēng)又起，松林呼嘯之聲幾乎要充滿整個天地。

    宋晉抬手扶起徐律，說了句什么，徐律沒有聽清。

    他看向宋晉，卻見山風(fēng)呼嘯中，宋晉的目光中是無限悲憫。

    徐律不解，他笑問道：“子禮，為何這樣看著——”

    最后一個“我”字卻沒有能夠出口。

    胸口驟然一冷！

    徐律緩緩低頭：

    是汩汩的血，涌出！

    一支短箭已插入自己胸口！

    正在這時，山風(fēng)停了，四周一片安靜。

    徐律耳邊卻是一片嘯響，驟然之間，什么都抓不住，聽不清。他茫然的目光看向宋晉，蒼白的唇動了動：

    “你.....知、知道了.....”

    隨著這句話，他的身體再也沒有力量支撐，全然失控，轟然倒地。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才聽到上方人平靜的聲音：

    “但凡行過，必有痕跡。當(dāng)年你父被誣，我就說過的。”

    徐律喃喃道：“我、不過是.....做出了......我的選擇.....”

    宋晉的聲音依然安靜，清晰：“我知道。我也做出了我的選擇，現(xiàn)在，你知道了?！?/br>
    徐律的身體迅速冷了下去，快到他什么都來不及抓?。?/br>
    一瞬間無數(shù)場景閃過，可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他聽到一聲猝然而止的呼聲，只有一個短促的“宋”，他卻已經(jīng)聽出是郡主的聲音。

    是郡主啊。

    他努力看過去。生命的最后，他只看到了她飛揚的火紅色裙角。

    無數(shù)夢想轟然而起，又轟然湮滅。

    徐律攥起的手一松，睜大的瞳孔中再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