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看著縮在被窩里如同一只倉鼠的秦意臻，又看看手上佩戴的手表。

    已經(jīng)過去半個小時了，秦意臻還沒有睡著。

    對比實驗已經(jīng)做完，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秦意臻在他的身邊，或者說哪怕是聞著帶有他味道的物品都睡不著。

    江冽緊鎖著眉頭，與此同時，和他不足十米遠的被窩里，秦意臻也快被這沉寂逼瘋了。

    江冽到底要干什么呀！他在旁邊看了她裝睡了半個小時！

    她每分每秒都在擔(dān)心他的靠近，擔(dān)心他的手落在她的身上。

    甚至，甚至身體還因為那種刺骨的緊張和一絲不愿意承認的期待，開始發(fā)濕，發(fā)癢，像是江冽的味道慢慢化成了一只無形的大手在代替他撫摸著她。

    她寧愿江冽現(xiàn)在就掀開這床被子給她一個痛快。也好過讓她活在這如同被害妄想癥患者的恐懼感中，無法自拔。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江冽那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打斷的不悅。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妝容精致、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女老師走了進來。她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恰到好處的笑容，但眼神在觸及辦公室內(nèi)部，尤其是角落里那張床上明顯有人躺著的景象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江老師，抱歉打擾您，“女老師的聲音溫婉動聽，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蜷縮在床上的秦意臻，然后落回到江冽身上，“這是下個月教學(xué)研討會的初步方案，想請您過目一下?！?/br>
    江冽從椅子上站起身，接過文件夾，隨意地翻了翻。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并沒有覺得辦公室里躺著一個女學(xué)生有什么不妥。

    女老師的目光再次飄向行軍床，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語氣也變得關(guān)切起來：“這位同學(xué)是……？“

    “哦，是秦意臻。“江冽的語氣平淡，帶著一種班主任對學(xué)生的天然關(guān)懷，“這孩子身體有點不舒服，早上上課還睡著了，我看她臉色不太好，就讓她在這里休息一下?！八麑⑽募A合上，放在桌面上，看向女老師，解釋的口吻自然得天衣無縫，“小姑娘家家的，別硬撐著再暈倒了。“

    “原來是這樣啊，江老師您真是太細心了?！芭蠋熌樕下冻隼斫獾男θ荩鄣咨钐巺s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她走近了幾步，聲音放低了一些，帶著幾分親近和曖昧的意味，“那……既然秦同學(xué)在休息，江老師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忙吧？“

    秦意臻的心猛地一緊！她雖然閉著眼睛，但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這個女老師的語氣……明顯不只是普通的同事交流！

    “周五晚上，“女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嬌嗔和期待，目光大膽地看著江冽英俊的側(cè)臉，“市里新開了一家西班牙餐廳，聽說氛圍特別好，我剛好有兩張朋友送的券，不知道江老師，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嘗嘗？“

    這是……在約江冽？！

    當(dāng)著她的面？！雖然她‘睡著了’！

    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情緒瞬間涌上了秦意臻的心頭。有被無視的羞辱感，有對這場荒誕戲碼的惡心，甚至，在那層層迭迭的屈辱和恐懼之下，竟然還隱隱約約地，冒出了一絲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和不可思議的……不悅？

    不！她怎么會不悅？她巴不得江冽離她遠遠的，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好！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試圖將那絲不合時宜的情緒掐滅。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被迫躺在這里的‘病人’，一個任人擺布的道具！她只需要繼續(xù)裝睡，聽著這場在她身邊上演的、令人作嘔的調(diào)情戲碼。

    江冽并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床上微微顫抖的被子輪廓，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玩味的弧度。

    不知道他的小女朋友聽到別的女人向他發(fā)出邀請，會是什么心情？會吃醋嗎？

    “周五晚上啊……“他沉吟了一下，語氣不置可否，“最近學(xué)校事情比較多，可能到時候再說吧?！八麤]有明確答應(yīng)，也沒有直接拒絕，態(tài)度顯得有些疏離，卻又留有余地。

    “好吧，“女老師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復(fù)了笑容，“那江老師您先忙，我就不打擾您了。方案您看完了隨時給我?！八龑⒁豢|碎發(fā)別到耳后，又意有所指地看了床上的秦意臻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里再次恢復(fù)了寂靜。但空氣中，卻仿佛還殘留著女老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與江冽本身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加詭異而令人不安的氛圍。

    秦意臻依舊緊閉著雙眼，心臟卻跳得飛快。她不知道江冽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演這一出是為了什么？為了提醒她自己有多搶手，宣告自己馬上要出軌了？

    如果…他出軌的話，是不是就能放過自己了？

    那…她就不用繼續(xù)這些角色扮演了……

    可以回歸正常生活了嗎？

    可是…她還回得去嗎？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慢流淌。秦意臻躺在行軍床上，緊閉雙眼，全身的神經(jīng)都緊繃著。剛才那個女老師的出現(xiàn)和與江冽的對話，如同在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讓本就緊張的氛圍更加詭異。

    她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的呼吸，假裝自己真的睡著了，但耳朵卻捕捉著辦公室里最細微的聲響——江冽翻動文件的聲音、他移動椅子的輕微摩擦聲、甚至是他偶爾端起水杯喝水的吞咽聲。每一個聲音都像是在提醒她，那個掌控著她命運的男人就在身邊，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著他的獵物露出破綻。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角度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變得更加熾烈，預(yù)示著正午的臨近。辦公室外隱約傳來了學(xué)生們喧鬧的聲音，大概是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了。

    江冽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從椅子上站起身。他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脖頸，然后，腳步聲響起，不緊不慢地，朝著行軍床的方向走來。

    秦意臻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

    她感覺到江冽在她床邊停了下來。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居高臨下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帶著溫度和重量，讓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膚都感到一陣戰(zhàn)栗。

    她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將熟睡的狀態(tài)維持到極致。

    江冽低頭看著她。看著她緊閉的眼瞼下微微顫動的睫毛，看著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著她蜷縮在被子里那纖細而脆弱的輪廓。他當(dāng)然知道她沒有睡著，她就沒有睡著過。

    但他沒有立刻拆穿她。他只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像是在欣賞她此刻努力偽裝出來的安睡模樣。

    然后，他才緩緩俯下身，聲音不大，剛好能清晰地傳到她耳中，語氣帶著一種屬于班主任的溫和，但仔細聽，又能察覺到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意臻同學(xué)？“他輕輕地喚了一聲。

    秦意臻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醒醒，“江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柔和，“已經(jīng)到午飯時間了。“

    秦意臻緩緩地睜開眼睛，眼中帶著刻意裝出來的、剛睡醒的迷茫和一絲殘留的驚恐，看向俯視著她的江冽。陽光從他身后的窗戶照進來，讓他半邊臉隱在陰影里，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異常清晰，正專注地看著她。

    “江……江老師……“她聲音沙啞地開口，掙扎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

    “嗯，“江冽直起身，退開一步，給她留出空間，語氣依舊平淡，“睡得怎么樣？“

    這個問題讓秦意臻的心又是一緊。她能怎么回答？說睡得很好？那是自欺欺人。說睡得不好？又怕觸怒他。她只能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避開了他的目光，手忙腳亂地掀開那床讓她感到無比排斥的被子，想要下床。

    “去食堂吃飯吧，“江冽看著她略顯慌亂的動作，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不適，繼續(xù)用那種班主任的口吻說道，“吃了飯，下午才有精神繼續(xù)上課?？偛荒茉偎税?？“

    最后一句話，帶著一絲淡淡的調(diào)侃，卻讓秦意臻的臉頰瞬間漲紅！

    “我……我知道了，老師。“她低著頭，匆忙地穿好鞋子，一刻也不想再在這個辦公室多待。

    “嗯，去吧?！敖c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在她低頭經(jīng)過他身邊，快要走出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狀似無意地補充了一句，“下午第一節(jié)是體育課，別遲到了?！?/br>
    秦意臻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讓她感到窒息的辦公室。

    身后江冽那句關(guān)于體育課的提醒，像一根針扎在她背上，讓她腳步更加慌亂。

    體育課？她從小就討厭體育課，況且在這個江冽一手打造出來的學(xué)校里，體育課真的會是普通的體育課嗎？

    但眼下，她必須先面對另一個挑戰(zhàn)——食堂。

    根據(jù)沿途的指示牌和流動的人群，秦意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個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的場所。

    當(dāng)她推開食堂沉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飯菜香氣、汗水味和青春期特有的吵鬧聲浪的熱風(fēng)撲面而來時，秦意臻瞬間被眼前擁擠的景象驚呆了。

    放眼望去，全是穿著統(tǒng)一韓式校服的身影。男生們勾肩搭背，大聲說笑著；女生們?nèi)宄扇?，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他們充滿活力，臉上洋溢著無憂無慮的笑容，排著長隊，打著飯菜，或者已經(jīng)端著餐盤，在擁擠的桌椅間尋找空位。

    這場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熟悉，是因為這幾乎完美復(fù)刻了她遙遠記憶中的高中食堂景象。陌生，是因為她已經(jīng)離開那個時代太久太久了。畢業(yè)多年，在社會上打拼，她早已習(xí)慣了快節(jié)奏的工作餐，或者和同事在安靜的餐廳里吃飯。這種充滿了青春荷爾蒙和嘈雜活力的集體用餐環(huán)境，對她來說，仿佛是上個世紀(jì)的遺物。

    而且，她很久沒有同時見過這么多人了。

    這密密麻麻的人群，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和被圍觀的恐慌。雖然她理智上知道這些人都是演員，都是江冽安排好的背景板，但他們那過于逼真的神態(tài)、動作和喧鬧，讓她感覺自己仿佛真的被拋入了一個真實的、充滿陌生審視目光的高中環(huán)境。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異類，一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她的年齡、她的經(jīng)歷、她此刻內(nèi)心的恐懼和屈辱，都與周圍那些學(xué)生臉上純粹的喜怒哀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飯菜的味道，油膩的、辛辣的、香甜的……混合在一起，讓她有些反胃。嘈雜的說話聲、餐具碰撞聲、桌椅移動聲……匯聚成一片嗡嗡作響的背景音，震得她耳膜發(fā)疼。

    她需要吃飯，江冽讓她來吃飯。她不敢違抗。

    深吸了一口氣，秦意臻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朝著打飯窗口的方向走去。人群非常擁擠，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側(cè)著身子，在穿著同樣校服的身影之間艱難地穿行。時不時會有人不小心撞到她，或者大聲笑著從她身邊擠過，每一次碰觸都讓她神經(jīng)緊繃。

    她低著頭，盡量避免與任何人有眼神接觸，目光只敢落在腳下和前方人群的縫隙里。她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盡管可能大部分只是她的錯覺，但在這種環(huán)境下，每一道視線都讓她如芒在背。

    終于，她擠到了一個看起來隊伍稍短的窗口前，排在了隊尾。前面是幾個正在嬉笑打鬧的男生，他們討論著游戲或者籃球，聲音很大，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這個沉默而瑟縮的同學(xué)。

    秦意臻看著窗口里琳瑯滿目的菜品——紅燒rou、麻婆豆腐、番茄炒蛋……都是最家常的高中食堂菜式。但她此刻沒有任何食欲，只覺得胃里一陣陣翻涌。

    她只能排著隊，被動地隨著人流一點點向前挪動，感覺自己像一片身不由己的落葉，被卷入了名為日常的巨大漩渦之中，而在這漩渦的中心，是江冽那雙無處不在的、掌控一切的眼睛。她不知道這頓午飯，又會是哪一場戲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