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

    芬貝亞低著頭，他的眼睛望著腳下的沙石，那是正常的黃色沙粒和灰黑色的碎石，與先前占據(jù)他所有視野的紅砂完全不一，下唇被他的牙齒甚至咬出點點血色。

    突然，他感覺頭上一重，緊接著是頭頂發(fā)絲被溫熱感揉亂的觸感。

    “別想那么多。”謝爾登說，“艾德利應該是確認過你的情況，如果你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說不定等我到的時候就聽不見你的聲音了?！?/br>
    謝爾登說的很委婉，但是芬貝亞能聽得出背后蘊含的意味。

    如果他聽見了，他就會死。

    “……嗯?！狈邑悂啺鸦谝馐諗n。

    他死了的話，就沒有人知道艾德利還關押著一大群活著的孩子，那么大家生存的希望就會變得渺?！豢梢浴?/br>
    他不可以死去。

    “要冒著芬貝亞有可能聽清楚談話內容的風險嗎，”拉曼紐爾覺得蹊蹺，“艾德利不是那樣的人，他做任何事情都喜歡把風險降到最低。”

    “嗯?！?/br>
    謝爾登點頭，陽光落在他的眼中將藍眸折射出亮堂的一片。

    “他想對我說話，而留下話語的方式不能是親手寫下書信，那樣會損壞他的尊嚴，而芬貝亞正是他想要留話的工具?！?/br>
    謝爾登望向河流，河水的藍似乎蕩入他的眼中，一直奔騰向前，永不止息，他開了口。

    “來吧，找到地下的空洞，找到那些仍舊鮮活的生命，來……找到 ‘我’?！?/br>
    大地之下，壁爐的火堆照亮了一方區(qū)域，同時也辟去了因為臨河而帶來的濕氣。

    因為冬日之中徹夜被河水浸濕，染上風寒的艾德利此時披著一身厚實的狼皮大氅，他帶著濃厚的鼻音開了口，黑色的眼睛如同幽深的洞xue。

    “艾德利長官！”有屬下從地下的拐角處走進來，他的神情看上去憂心忡忡，“我們真的不把那些人處理掉嗎?！?/br>
    “血之砂已經足夠了吧。”艾德利說。

    屬下回答道：“是的，血之砂的數(shù)量比計劃中的還要多，全部都運過去了。”

    “我的大業(yè)是誰人也無法阻擋的，如果是拉曼紐爾仍舊活著，格倫地區(qū)名義上的執(zhí)政長還存在的話……”艾德利自言自語“那么，就要格倫的中心城區(qū)完全的覆滅吧?！?/br>
    說著，他瞇起眼，好似宣告又似預言，“尊敬的格倫執(zhí)政長拉曼紐爾·埃爾伯在這場災難中遺憾身亡，身為繼承他衣缽的副長艾德利，將會成為格倫真正的‘救世主’?！?/br>
    下屬附和著艾德利的話，可出于憂思過慮的性格，讓他不由得發(fā)問：“艾德利長官，那么‘假王’呢?！?/br>
    他是艾德利的另一名副官，也同樣是二層矮房的房主。

    “假王……”艾德利聽見這個稱呼，腦中立刻回憶起經歷過的場面，冰冷的氣息再次圍繞住他的周身，就好像他又一次位于冰寒徹骨的咿濃哪河之中，奪命的箭矢直沖他而來。

    眼前的場景化身為金藍二色的絕姿。

    艾德利恍惚片刻，再清醒過來，他的黑眸深邃，“假王有弱點，那將會是他致命的弱點?！?/br>
    聲音中帶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仇恨，那是自脫離貧民身份之后的他一直信奉的優(yōu)雅與華麗被打破之后的恥辱，與自持驕傲的生命位于瀕死的屈辱。

    “只要他敢來這里?！?/br>
    艾德利的眼睛直視，仿佛透過厚厚的土墻，可以看見另一側關押著數(shù)十孩子的囚室。

    “那么，這里就是他最終的歸所?！?/br>
    壁爐的火堆燃燒、燃燒，緊接著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緊接著，壁爐之中的火堆似乎變得壓抑，燃燒的跡象逐漸減輕，飄零的火苗墜地，在灰黑色的石磚上被濃重的濕氣浸滅。

    另一側。

    五十五號聽見了那一聲巨響，他猛烈的咳嗽幾聲，癱在地面上發(fā)出一聲苦笑，“九十號啊，我之前還笑話你，是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地下步入死亡的絕望?！?/br>
    說話間，他的腿傳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聲音乍然停止，他抱住自己的大腿，發(fā)出一陣短促而壓抑的呻|吟聲，汗水從他的下巴滴落，打濕了他的大腿，他的腿在之前的逃跑中被人用狠狠抽打了一頓，雖然沒有傷筋動骨，但是整條腿上紫黑色的淤血固結。

    五十五號忍著疼，呼吸著愈發(fā)稀薄的空氣，他自嘲道：“現(xiàn)在看來，你在之前就已經死去，還真是比我幸運?！?/br>
    他吸了一口涼氣，“不過，我也差不多了，很快，就要去見你和二十八號了?！?/br>
    “五十五，省點力氣吧。”六十號抱著自己的雙腿，她睨了一眼五十五，再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埋進膝間，“再這么說下去，你會舍不得死的?！?/br>
    但是說到一半，六十號止住聲音，再開口時有些懊惱，“我不應該提醒你的，要是你死了，估計留給我的空氣更多?！?/br>
    “才不要，要死的話一起死啊。”五十五號張口就拒絕，他的眼中帶著笑意，“讓你提醒我還真是難為你了。”

    他們對視一眼，而又齊齊移開自己的視線。

    沒有將話說明白的二人心里都清楚，六十號是在鼓勵著五十五繼續(xù)活下去。

    可，活下去……有那么容易嗎。

    鐵鏈響動，嘩啦之聲不絕于耳，五十五號抱住自己大腿的時候還能看見手腕上套住的鐵索，順著鐵索往起始望去，就能看見厚重的鐵柱上捆著無數(shù)的鐵索，每一道鐵索的末尾都困住了每一個存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