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日本分部(5)
兩人的聊天內(nèi)容全無營養(yǎng),他們只是在打發(fā)著時間,順便等源稚生。源稚生執(zhí)行裁決的時候總是這樣,把獵物誘入陷阱,孤身走進去,從背后鎖上門。烏鴉和夜叉只要帶著尸體袋在外面等著就好了,幾分鐘之后源稚生就會出來,把染血的刀扔給烏鴉說擦干凈,神色有些厭倦。漸漸地烏鴉和夜叉就習(xí)慣了,等待源稚生的時候聊聊女人或者吹吹牛,不想太多。就像等上廁所的同伴,你進去也幫不上忙,反正同伴遲早都會出來。雖然這次的戰(zhàn)斗拖得長了點,但他們并不擔心打開車門出來的會是櫻井明。他們跟隨源稚生都有些日子了,清楚這位年輕的執(zhí)行局局長有多強。傳說中的天照命,那是何等可敬可畏的血統(tǒng)。 “已經(jīng)過去六分鐘了,少主居然還沒有解決目標?!避噹年幱爸袀鞒雎曇?。 “櫻你換好衣服了么?如果還沒換好的話我們能不能偷看???”烏鴉yin笑兩聲。 “你們不是偷看過么?反正你們什么也看不到。”陰影中的人說。 校服和白色襪套被人從陰影中扔了出來,接著走出來的是渾身黑色的緒方圓。但她已經(jīng)不再是緒方圓了,氣息變了,連帶著容貌也變了。十分鐘前她還是十八歲的高中女生,此刻把頭發(fā)束成長長的馬尾辮,她的年齡驟然變?yōu)槎鄽q,不再是甜美可口的獵物,而是散發(fā)著隱隱寒氣的刀。在櫻井明看來,如果小圓懂得化妝懂得穿些性感的衣服會更加誘人,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少女清澈透明的肌膚其實就是化妝后的效果,“緒方圓”真正的膚色素白得像雪,沒有什么血色。 執(zhí)法人矢吹櫻,從一開始她的任務(wù)就是控制住目標,避免他傷害周圍的乘客。在櫻井明沉浸在小圓和小黏的故事里,覺得自己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溫暖擁有了同類的時候,他卻不知道緒方圓有幾十種手段發(fā)起進攻,如果遭到櫻井明的進攻也有幾十種手段自我防衛(wèi)。櫻井明如果真的撕裂“緒方圓”的校服,看到的絕不是少女的胴體而是無數(shù)的刀鋒。 “櫻你總是這么小心,從來不給我和烏鴉偷看的機會,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法保持對你的幻想了?!币共嫔舷麓蛄繖?。 櫻井明一直誤以為“緒方圓”穿著黑色絲襪是為了御寒,此刻櫻脫去校服和襪套露出了這件衣服的真相,它是一身黑色的連身甲胄,用特細纖維和金屬絲混合紡織,就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貼身體,要害處插有防護鋼片和各式刀刃。櫻總是穿著類似的甲胄,有的甚至和皮膚顏色完全一樣,所以即使她脫去衣服,烏鴉和夜叉也只能欣賞一下她的曲線而看不到皮膚。 “正是這樣我們才需要想象啊朋友?!睘貘f閉上眼睛兩根食指抵著太陽xue,“想象力想象力想象力……??!即視感!櫻是個非洲來的女忍者,她的皮膚是黑色的,很滑很嫩哦,上面抹滿白色的奶油!” “想象的力量居然強大到這個地步!我現(xiàn)在有點理解那個瘋子為什么會放過櫻了!”夜叉閉上眼睛露出yin賤的笑容。 櫻不再說下去了,坐在鐵軌上收拾校服和襪套,把它們和手工陶的骨灰盒以及小貓發(fā)飾卷在一起,塞進標號為“13”的塑料袋。櫻井明看到手工陶的小貓骨灰盒就打消了對櫻的懷疑,但他不會想到作為忍者,櫻有幾十套隨時可以使用的身份,簡單更換發(fā)式和妝容就可以把她的年齡降低或者上升十幾歲,當然世界上也并不存在小黏這只貓,這些是櫻早已準備好的臺本,一個人驟然想偽裝成另一個人總會露出破綻,但忍者會長年累月地幻想自己身體里生活著另一個人,不斷地增加細節(jié)令她豐滿動人,“緒方圓”就是這么成型的。 從一開始櫻井明就低估了執(zhí)法人,在這個已經(jīng)存在了上百年的暴力機關(guān)面前,他只是個低能的孩子。歷史上執(zhí)法人處決過遠比櫻井明狡詐兇狠有經(jīng)驗的目標,積累下來的手段是櫻井明那種智力平平的人用一輩子都無法領(lǐng)會的。 車廂的震動停止了,車門打開,濃重的煙塵中走出了源稚生。 夜叉和烏鴉吃了一驚,以往源稚生走出來的時候最多是神色疲倦,身上總是一塵不染,但今天他的長風(fēng)衣上滿是裂痕,沉默中的厭倦之意比以往重了許多倍。 “少主沒事吧?”櫻問。 源稚生搖搖頭,他用白色的手帕裹住了古刀的刀柄,把刀遞給烏鴉:“上面是獵物的血樣,收集一些,其他的擦干凈,然后用火燒一下刀身?!?/br> 烏鴉小心翼翼地接過古刀,刀上沾染的血液近乎黑色,正在緩緩地冒泡,像是在起某種化學(xué)反應(yīng)。 “夜叉你處理后事?!痹粗缮鹕弦桓鶡熆吭跈跅U,抬頭望著天空出神。 烏鴉就地蹲下開始清潔古刀。這種級別的武器都是有編號的煉金武器,對付混血種往往比子彈還要管用,每次用完都得清潔保養(yǎng)。把那些黑血擦拭干凈之后,他用噴槍迅速地燎燒刀身,以免櫻井明的基因殘留在金屬紋路中。最后用手指試了試刀鋒,精磨的刀刃還是平滑如鏡。烏鴉滿意地吹了聲口哨收刀入鞘。 “他最后的表情很解脫?!边^了很久,源稚生輕聲說,“想必是覺得自己放了你一條生路,終究還算個人?!?/br> “他還想當個人么?注射那種藥劑的目的不是進化成龍么?”櫻淡淡地說,她知道源稚生是在跟自己說話。 “很多人都會對自己的過去又厭棄又戀戀不舍吧?” “他還只是個孩子?!?/br> “嗯,只是個孩子?!?/br> “他很愛你吧?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遇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還是那么清純的少女,心理學(xué)上說這時人會特別容易陷入愛情。真正的一見鐘情,甚至愿意犧牲自己骯臟的人生換取你干凈地活下去。”源稚生說,“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了,否則他為什么要讓你走?他不缺乏殺人的膽量,此前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獵物,每個獵物都死了?!?/br> “這可以看作另外一個解釋吧?!睓堰f上一本厚厚的練習(xí)本,“他最后把他的旅行袋交給我保管,他說自己要去小樽埋葬一位朋友,但旅行袋里只有這個練習(xí)本,是本小說,他自己寫的小說。” 源稚生翻開練習(xí)本,每個角落里都寫著藍色的鋼筆字,還有用鋼筆繪制的漫畫,冒險少年扛著一人高的巨劍,大腿上綁著附魔的短槍,背后站著高大的黑暗神明;還有帶日本刀的馬尾辮少女,腳下踩著滑輪。這是一個冒險故事,關(guān)于光暗之子櫻井明的冒險故事,他給自己的刀起名叫碧藍審判,那柄附魔的短槍叫末日彼端,他的航線就是打開蒼天航道的大門開辟星海航線,為此他不斷地磨煉自己以打敗封印蒼天航道的武神法因明。他在漫長的旅途中遇見了無色精靈使蕾拉·g·奈美,和這個馬尾辮帶刀少女結(jié)下了命運的羈絆…… “真是個中二的故事啊,他自己是男主角?”源稚生不想再看下去了。 “看樣子前后寫了十幾年,不久之前還在寫,他的中學(xué)二年級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三歲。”櫻說。 “15天里走了那么多城市獵殺女人,只帶著這么一個練習(xí)本,是不舍得丟掉還是想去很遠的地方埋葬掉過去的自己呢?”源稚生點燃那本練習(xí)本把它丟出鐵道橋,看著它墜落著化為燃燒的花,“別多想這些無關(guān)的事,我們只是執(zhí)法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們不用試圖去理解獵物,我們又不是野獸,怎么知道野獸怎么想?” 他頓了頓:“只有生在黑暗里的蛾子才會知道黑的恐怖吧……飛在陽光里的蝴蝶,永遠都不能明白。” “見鬼!這家伙死得還很安詳,不過車廂里可像是被炸彈炸過?!币共嫱现谏氖鰜?。 “少主去過小樽么?沿著鐵軌一直往前就能到,據(jù)說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山里有鐮倉時代的佛寺,米酒和溫泉都好,還有肌膚很細的女孩子常去的共浴溫泉哦!”烏鴉故意把小樽說得更加美好一些,想爭取在小樽度個短假。 “可我剛才聽你說如今還洗共浴溫泉的都是胸部下垂的老太太了。” “怎么會?”烏鴉急忙否認并摸著自己的胸口,“有這里非常挺拔的少女!” “剛才你和夜叉兩個人說的,還有夜叉的老娘什么的?!痹粗缮f,“你有過休業(yè)旅行么?” “國中還沒有上完就輟學(xué)了,所以沒有什么休業(yè)旅行。不過也沒有必要,休業(yè)旅行什么的,不就是為了跟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在旅途中增進感情么?運氣好就可以在旅途中得手,”烏鴉說,“我輟學(xué)就是因為我在班花身上得手了?!?/br> “有時候真不知道獵物是惡棍還是我們是惡棍啊?!痹粗缮卣f,“那就來幾天休業(yè)旅行式的休假吧,我們?nèi)バ¢卓纯?,櫻你喜歡鐵路么?” “鐵路?” “我喜歡鐵路,你沿著鐵路走,在盡頭肯定能找到一座城市,或者其他什么有人的地方。不像鳥飛在空中,甚至不知道前面會不會有目的地?!痹粗缮f。 “處理完畢,”夜叉在尸袋上加了封條,“各種證件都在他的口袋里,我都銷毀了。我在車廂里放了二十加侖煤油,絕對能把它燒成一個漆黑的鐵殼子,什么證據(jù)都不會留下?!?/br> “通知駐北海道的部門,把尸體送回東京巖流研究所解剖。下一列火車還有三分鐘到,手腳麻利一點。”源稚生說。 “明白!”夜叉和烏鴉翻身跳上車頂。 狂風(fēng)從天而降,巨大的工程直升機從山背后升起,飛過來懸停在鐵道橋上方,扔下帶吊鉤的鋼纜。固定好兩個吊鉤之后,夜叉點燃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松手讓煙頭從天窗墜入車廂,在沖天大火燃燒起來的瞬間,他和烏鴉飛身躍起。風(fēng)壓驟然加大,工程直升機把車廂吊離了鐵道橋,然后松脫鐵鉤讓它墜入山谷。燃燒的車廂砸在山巖上,翻滾著發(fā)出轟然巨響,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鳥群。四位執(zhí)法人趴在鐵道橋的欄桿上俯瞰,浩蕩的風(fēng)從北海道的群山之間吹過,山坡上的植物如少女多層的裙擺那樣歷歷翻動,顏色從青黃到翠綠。 “其實烏鴉不說我也想休個假……累了很久了?!痹粗缮p聲說。 “哦耶!休假!休假!休假!”夜叉和烏鴉攥拳。 這時候源稚生的手機響了,源稚生看了一眼進來的短信。 “學(xué)院本部的人不日將抵達東京,政宗先生召喚我們。休假取消,”源稚生扔掉手中的煙蒂,“立刻返回東京!” 細雨落在山中,松風(fēng)仿佛海潮。小屋中透出熾熱的火光,鐵錘敲擊鋼鐵的聲音清越綿長。源稚生推開門,穿著白麻衣的老人正在爐邊鍛打一條刀胚,火光四濺。 “我還以為你會在辦公室等我,本部的人要來,你還有閑心來山里的刀舍打刀?”源稚生脫下衣服掛在火爐邊烘烤。 “中國古人說,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劍圣宮本武藏先生也說過類似的話。臨敵的時候應(yīng)該保持自我,如果被敵人的節(jié)奏調(diào)動了,自己就會露出破綻?!崩先税训杜咧匦虏迦胩炕鹬?,“你休息一下,然后我們再來說本部的事。你旁邊就有關(guān)西燒酒,喝一口取暖吧,這個春天真是多雨,冷氣都沁到人骨頭里了?!?/br> 老人轉(zhuǎn)頭看見源稚生一邊喝著酒一邊盯著爐火出神:“你從小喜歡看我打刀,可惜這些年也沒能打出什么好刀來送給你。” “我只是喜歡看火光,覺得溫暖。”源稚生說,“喜歡好刀的話,家族的刀劍博物館里有的是,為什么還要自己打?” “造刀是日本的國術(shù)啊,日本刀和大馬士革刀、克力士劍并稱世界三大名刃。可大馬士革刀和克力士劍都誕生在有好鐵的國家,伊斯蘭人的國土浩瀚,優(yōu)質(zhì)鐵礦任他們掘取,所以就冶煉出瑪瑙般美麗的熔煉花紋鋼;馬來諸島上有很多隕鐵,隕鐵是天賜的合金,蛇形克力士劍其實是靠隕鐵來打造的??扇毡静煌?,日本是個貧瘠的國家,沒有好鐵礦,連優(yōu)質(zhì)的煤都沒有,刀匠們只能用紫薪和槲木燒成炭,再用炭來煉鐵。這種炭只能煉出粗糙的海綿鐵,只有靠千番鍛打令鐵與炭最終達到平衡。所以日本刀的鋒利,在于刀匠每一錘砸進去的心意。當武士揮舞這些刀對敵人閃電一擊的時候,刀匠砸入刀身中的千萬錘都一起發(fā)動,帶起赫赫的風(fēng)雷?!?/br> “你把打刀看成修行?!痹粗缮f。 “什么都是修行,一茶一飯一花一葉都是修行,你執(zhí)行任務(wù)也是修行?!崩先伺牧伺氖稚系奶炕遥皺丫鞯氖挛衣犝f了,你做得對?!?/br> “老爹你當年也處決過不少類似的人吧?眼睜睜地看著血流出來,紅得刺眼,有沒有心軟過?” “開始有過,后來就漸漸地淡了。那些墮落的人最終都會變成死侍,唯有抹殺。既然免不了殺人,就把殺人也看作修行吧?!?/br> “一旦墮落就人間失格?” “是的,對于混血種來說世間有兩條路,人的路和龍的路,走上龍的路就是墮落,墮落者,人間失格?!?/br>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那種名叫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基因藥,樣本已經(jīng)交給巖流研究所分析了。雖然副作用明顯,但它確實能激活龍血。歷史上不少人追尋過純化龍族血統(tǒng)的進化之路,但很少有成功的案例,如今小山隆造居然能用基因技術(shù)強制進化,這么發(fā)展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現(xiàn)真正的血統(tǒng)純化藥。到時候有多少混血種能夠抵抗它的誘惑呢?” “這不正是猛鬼眾渴求的么?他們早己厭倦了自己人類的身份,日夜盼望著進化為龍?!?/br> “查不出是誰購買了莫洛托夫雞尾酒的配方,猛鬼眾的嫌疑很大。” “不能放任他們繼續(xù)下去。禁忌的門是不能打開的,那后面藏著的絕對不是天堂而是地獄!追求龍的力量,必遭龍的吞噬!”老人聲如沉雷。 “明白!” “執(zhí)行局和你個人最近在家族的地位都在上升,我很欣慰。這樣我就能放心地把大家長的位置傳給你了,別放松啊孩子?!?/br> “你辛辛苦苦經(jīng)營到今天的家族,真準備傳給我?”源稚生沒有流露出絲毫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