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們猜想出來的古國，昨晚我們終于得到了確鑿的消息，不僅神代遺跡埋藏在那個地層里，神的孵化場也位于那里。”橘政宗在地圖上指點，“赤鬼川從山梨縣流往東京，這是神代文明分布很密集的區(qū)域，藏骸之井很可能跟赤鬼川相通，神從高天原返回，經(jīng)過地下河抵達藏骸之井，在那里進行最終的孵化。鬼齒龍蝰原本只在海洋深處有，它們可能是寄居在神的鱗片中，跟著神一起回歸的。”

    “赤鬼川距離東京有多遠？”風(fēng)魔小太郎問。

    “不到四十公里。”源稚生說，“如果神在那里覺醒，首先威脅的目標(biāo)就是東京?！?/br>
    “我們根本無從防御，甚至來不及調(diào)動空軍阻擊?！饼堮R弦一郎說。

    家主們的神色都異常凝重。

    “這不全然是壞消息，應(yīng)該說是好消息?！憋L(fēng)魔小太郎打破了沉默，“我們在神覺醒前找到了它，順帶我們還找到了失落的神代文明。如果挖開一處神代文明的遺跡，我們能從中獲得的技術(shù)不可估量，失傳的煉金術(shù)、龍族的工程學(xué)和建造學(xué)，甚至開啟尼伯龍根的方法。掌握這些技術(shù)的我們將毫無疑問地成為世界的統(tǒng)治者！”

    “是的，也正是因此我們不能把這些技術(shù)與秘黨分享，錯誤的人掌握了跨時代技術(shù)，結(jié)局必然是災(zāi)難。”橘政宗說，“我只希望那些技術(shù)能令我們的家族重新回到極盛的巔峰。”

    “跟統(tǒng)治世界相比，殺死神才是當(dāng)下最緊要的事?！痹粗缮f，“我們不知道神目前的狀態(tài)，不知它何時會覺醒，我們必須抓緊每一分一秒！巖流研究所有探索赤鬼川的方案么？”

    宮本志雄思索了幾分鐘：“沒有，赤鬼川位于雷鳴谷地下300米深處，長度可能不亞于多摩川，鉆一個直徑15厘米的圓洞抵達那條地下河都要幾天時間，即使給我一年時間我也無法完整地探索那條河。更糟糕的是赤鬼川中隱藏著無數(shù)的危險，從水樣的檢測報告看，水中有血液成分，還有大量的含氮含磷化合物，那應(yīng)該是大群生物的排泄物。這說明赤鬼川中的生物密度極高，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已經(jīng)在地下河中建立起來了?！?/br>
    “一個由龍類和龍族亞種構(gòu)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源稚生問。

    “是，”宮本志雄點頭，“我可以想象龍蝰群尾隨著神的胚胎游動。在地下暗無天日的地方，龍族亞種高速繁衍，都成為神的食物。龍蝰群在古龍面前被恐懼徹底壓制，它們只配分享神吃剩的殘渣。”

    “由大型龍類和龍族亞種組成的龍類生態(tài)圈，養(yǎng)分從哪里來？”櫻井七海問，“以我想來維持一個生態(tài)圈需要很多養(yǎng)分對吧？”

    “巖漿，”宮本志雄緩緩地說，“你們還記得迪里亞斯特號在日本海溝中發(fā)現(xiàn)的那個龍類生態(tài)圈么？數(shù)以億計的磷蝦和肺螺以巖漿中的含磷和含氮物質(zhì)為食，小型食rou動物以磷蝦和肺螺為食，大型獵食動物又以小型食rou動物為食。而這個生態(tài)圈最終孕育出來的，是凌駕于一切之上的終極獵食者，也就是神。”

    “難怪神的覺醒總是伴隨著海水的上漲和火山的爆發(fā)，它需要海水來浸潤土地，需要巖漿來提供養(yǎng)料！”龍馬弦一郎恍然大悟。

    “是的，如果我們探索那個孵化場，需要面對的不只是尚未完全孵化的神，還有它的隨從們。”

    “氣候變化和地殼變化都意味著神的孵化已經(jīng)進入尾聲，我們的時間很有限，可在有限的時間里我們束手無策。”源稚生皺眉。

    “探索孵化場的可能性極小，但把它們引出來決戰(zhàn)的方案是有的。”宮本志雄緩緩地說。

    “說來聽聽?！?/br>
    “古人就知道赤鬼川的存在，古書中說雷鳴谷地下有一條赤紅色的河流，它蜿蜒流淌到達東京附近，最后流出地面，和地表河流交匯。在平常年代地下河是清澈的，而在地震多發(fā)的年代，地下河就是紅色的。既然我們知道赤鬼川的出口位置，我們就可以挖掘一條隧道，在隧道口展開屠神的計劃。”宮本志雄緩緩地說，“但這需要最先進的挖掘設(shè)備和龐大的資金支持。”

    “什么樣的設(shè)備？”

    “我需要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用的那臺超級掘進機?！?/br>
    家主們對視一眼。宮本志雄要求的那臺設(shè)備實在太過驚人了，英法海底隧道是貫穿英吉利海峽的偉大工程，在這個工程中施工人員創(chuàng)造性地動用了超級掘進機這種設(shè)備，這種設(shè)備形如一枚巨大的炮彈，直徑接近六米，錐形的頭部全部由高硬度合金制造，布滿粗大的螺紋，外面覆蓋金剛石顆粒。它用強勁的履帶系統(tǒng)前進，高速旋轉(zhuǎn)的頭部像是切削豆腐那樣切割著巖石，在地層深處轟鳴著推進，背后留下直徑六米的巨大隧道。這臺設(shè)備跟迪里亞斯特號一樣屬于“傳奇設(shè)備”，沒有一年時間恐怕無法造出一臺全新的超級掘進機。

    “講講你的計劃。”源稚生不動聲色。

    宮本志雄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把屏幕轉(zhuǎn)向源稚生：“赤鬼川的出水口位于東京西邊，在那里它滲出地面和多摩川混合，大約二十年前，東京都政府委托丸山建造所修建新的東京地下排水設(shè)施，巖流研究所也參與設(shè)計，項目名為g-s，代號鐵穹神殿。鐵穹神殿系統(tǒng)一直延伸到赤鬼川的出水口，為了容納赤鬼川和多摩川的多余水流，我們在出水口附近修建了13號儲水井，它是一口巨型儲水井，水質(zhì)經(jīng)常是深紅色的，又稱為紅井?！?/br>
    屏幕上顯示出鐵穹神殿的圖紙，直徑12米的巨型排水管中分出了一根去往紅井，那座深井在山中，距離東京市中心只有不到二十公里。

    “我會把超級掘進機沉入紅井，然后挖掘一條直通赤鬼川的隧道，這條隧道的直徑為六米，長度大約是1.5公里。超級掘進機每周能掘進1000米，如果晝夜施工，我能在十天之內(nèi)把隧道打到赤鬼川?！睂m本志雄接著說，“隧道打通之后赤鬼川的水流會在幾個小時之內(nèi)排入紅井，龍族亞種群也會被排入紅井，屠神的工作就在隧道和紅井中開展。”

    “你用什么手段殺死神？在隧道口布置槍手或者高爆炸彈？那些武器對龍王級別的目標(biāo)不會有效?！憋L(fēng)魔小太郎說。

    “不，我會使用水銀，”宮本志雄緩緩地說，“國際市場上水銀的價格大約是每噸三萬美元，我需要5000噸水銀，重演須佐之男殺死八岐大蛇的故事，我要在紅井中灌入5000噸水銀，即便是神的幼體泡在水銀中也會被劇烈地腐蝕。我還會往紅井里扔鋁熱劑燃燒彈，那種燃燒彈能夠產(chǎn)生3000攝氏度的高溫，它不但能瞬間把液態(tài)水銀蒸發(fā)為對龍類更危險的水銀蒸汽，高溫也能對龍王級的目標(biāo)造成殺傷。但鋁熱劑燃燒彈和這么大量的水銀都不是便宜貨，所以我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持。”

    “我們需要從英國或者法國空運那架掘進機么？”

    “不，它現(xiàn)在就在東京，準(zhǔn)備用于新的海底隧道的挖掘。租賃它我還需要50億日圓的押金，外加每天的使用費18億日圓。”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都沒有奏效呢？”源稚生盯著宮本志雄的眼睛。

    “那我就失敗了。我會拔刀跳進紅井跟神搏斗，除此之外我還有什么選擇呢？我要為我的失職謝罪?！睂m本志雄淡淡地說。

    源稚生伸手，夜叉立刻將一柄長刀遞到他手中。源稚生隔著長桌把刀扔給宮本志雄，宮本志雄愣住了。

    “烏鴉，我們能搞到鋁熱劑燃燒彈和水銀么？”源稚生問。

    “鋁熱劑燃燒彈的話我知道去哪兒弄，東京灣那邊有個叫‘武藏’的組，是幫跨國販賣武器的高手，這種東西在東京灣的倉庫里就有庫存?！?/br>
    “水銀的話我去想辦法，請給我三天時間。”櫻微微躬身。

    “從家族的準(zhǔn)備金中提取200億日圓，開成支票交給宮本家主。”源稚生仍舊看著宮本志雄的眼睛。

    “沒問題，三個小時之內(nèi)現(xiàn)金即可動用。”櫻說。

    宮本志雄拔刀出鞘，看到雕刻出來的十六瓣菊花。

    橘一文字則宗，這是一柄為皇室打造的禮儀刀，在蛇岐八家的名刀收藏中也是地位超然的寶物。通常這柄刀都由家主佩戴，而且只用在嚴肅的儀式上，源稚生卻隨手把這么貴重的寶物當(dāng)作武器交給了他。他剛想推辭，忽然看見源稚生端坐在長桌盡頭，背后的黑云像是平鋪的潮水那樣漫過東京的天空。源稚生坐在即將降臨的暴雨中，便如雄峰峻嶺。

    一夜之間這個散漫的年輕人忽然冷峻起來了，成熟起來了，某種巨大的決意已經(jīng)成形，那決意如長刀般凜冽。

    宮本志雄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跟日本黑道中的皇帝說話，那是能呼風(fēng)喚雨左右日本命運的男人，他一句話就能動用家族的巨額資金，一句話就能令整個日本黑道為他奔走，如果說今天的日本還有一個男人能夠?qū)鼓俏粸榱藴缡蓝纳瘢蔷褪窃粗缮?/br>
    這是一場人對抗神的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沒有人能拒絕戰(zhàn)爭的領(lǐng)袖。

    宮本志雄雙手捧刀，起身，深深地鞠躬：“必盡全力！”

    會議結(jié)束，只剩下源稚生枯坐在桌前，櫻站在他身后，警覺地掃視著周圍的樓宇，以免某個窗口后面藏著狙擊手。

    如今整個日本黑道都知道本家的負責(zé)人已經(jīng)換掉了，源稚生瞬間變成視線的焦點。大部分人都會爭先恐后地獻媚于他，但也有人會試圖傷害他，猛鬼眾的余黨更會把他看作最大的敵人，而源稚生的保鏢隊伍只有櫻一個人，還兼特別助理。大家長的特別助理是個很高的職位，在歷史上這個職位從未由一個殺手出身的干部來擔(dān)任，但源稚生堅持這么做，任何反對都沒有效果。

    有人說源稚生任人唯親，但櫻心里清楚，這只是源稚生的性格問題，他跟這個黑道家族格格不入。他受過各種訓(xùn)練以便有朝一日繼承大家長的職位，但多年來他始終都是一個游離在家族邊緣的斬鬼人，他只跟少數(shù)幾個人溝通，并無能力掌控整個日本黑道。就這樣一個人，現(xiàn)在卻決定要承擔(dān)起大家長的責(zé)任。櫻不知道昨夜源稚生和橘政宗去了哪里，只覺得那一夜后源稚生像是變了一個人。

    源稚生坐在慘白的天空下，眺望著洶涌而來的積雨云，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蒼白如紙的狀態(tài)。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休息了。

    “還沒有繪梨衣的消息么？”源稚生問。

    “暫時沒有，不過這世上沒有人能傷害她，請您放心，我們會繼續(xù)搜索?！?/br>
    “你知道么？這是她第十二次嘗試離家出走，前十一次中最長的出走記錄是兩個小時?！痹粗缮吐曊f。

    “看起來她真的是很討厭呆在家里?！睓颜f。

    “有一次她趁著體檢的機會偷偷地跑出了家，也是出動所有人滿城找她。最后是我在一個街口以外的紅綠燈下找到了她，她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流眼淚。那時她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高，我從背后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她寫字給我看，說：世界好大?！?/br>
    “雖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還是固執(zhí)地想到外面去?！睓颜f。

    “是啊，那個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就會流著眼淚不知道往哪邊走的女孩，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46個小時都沒有回家了?！痹粗缮f，“我也不知道是習(xí)慣了還是麻木了，漸漸地沒有那么著急了。也許女孩子長大了就總是要出遠門的，誰也不想作為別人的武器過一輩子……把懸紅金額提高到30億日圓，在電視臺和電臺播尋人啟事，去警視廳報警?！?/br>
    “是……要下雨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睓演p聲說。

    “我就是在等著雨落下來，這樣我反而覺得能放松一點點。”源稚生說，“你先回去休息吧，別擔(dān)心，這座城市里能殺死我的人不多?！?/br>
    櫻靜靜地站在他背后，沒有移動。

    “怎么？有事要問我？”源稚生給自己斟上一杯山崎威士忌，酒也是能夠讓他略微放松的東西。

    “水銀和鋁熱劑燃燒彈真的能殺死神么？”櫻緩緩地問。

    源稚生一怔：“為什么忽然想起問這個？”

    “從既往的屠龍案例來看，能對龍王級目標(biāo)產(chǎn)生致命傷害的往往不是科學(xué)能解釋的東西，比如昂熱校長那柄來歷不明的折刀，還有號稱由青銅與火之王親手制造的煉金武器‘七宗罪’。只有愷撒·加圖索曾用暴風(fēng)魚雷殺死過龍王，那確實是人類制造的武器，但那個屠龍案例疑問重重，最終也沒能找到龍王諾頓的骸骨。”櫻說，“即便按照神話中所說的，水銀也只是讓八岐大蛇變得虛弱，最終殺死它的是須左之男命手中的天羽羽斬，那也是超乎人類理解的武器?！?/br>
    源稚生沉默了許久：“你比我想得還聰明?！?/br>
    “但你還是同意了這個方案?！?/br>
    “是的，如你所說能對龍王級目標(biāo)造成致命傷害的從來都是科學(xué)不能解釋的東西，所謂混血種，就是用龍族的力量去滅殺龍族的一群人。傳說中的天羽羽斬早已消失了，我們甚至無法知道那是什么東西，水銀和鋁熱劑能否代替天羽羽斬，我不知道：但我們手中仍有其他的武器可以使用，如果宮本家主的計劃失敗，該跳進紅井的不是他，而是我?！?/br>
    “我已經(jīng)猜到了。”櫻輕聲說。

    “我的出現(xiàn)會讓神很興奮吧？我們都是神給自己準(zhǔn)備的食物，我的血液里有它想要的東西，高純度的龍族基因。它想吃我，那么很好，就把鋁熱劑燃燒彈跟5000噸水銀一起吃下去吧。”

    “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如果我也失敗了，就只有把繪梨衣扔進那口井了?！痹粗缮挠牡卣f，“她是我們最終的武器，如果她也失敗了，那么世界上再也沒有能制服神的人?！?/br>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繪梨衣小姐其實是個鬼，對吧？”

    “是的，她是鬼，有史以來最強的鬼。她的言靈‘審判’是現(xiàn)今人類所能掌握的最強言靈，家族需要她的能力。她被作為武器來養(yǎng)育，隨時準(zhǔn)備犧牲掉?！?/br>
    “難怪一直以來您和政宗先生都對繪梨衣小姐那么關(guān)心?！?/br>
    “那種關(guān)心是很虛偽的，就像武士擦拭佩刀，是當(dāng)武士需要揮刀來殺敵的時候，即使刀會被砍斷也不得不出鞘。”

    “是啊，如果想看雨的話，我去給你拿一把雨傘?！?/br>
    “聽到這樣殘酷的真相，不想發(fā)表什么意見么？說我卑鄙殘忍什么的？”源稚生倒是有些好奇。

    知道了聳人聽聞的幕后消息，可櫻既不驚訝也不惶恐，神色淡淡的。好像她就是想問幾個問題，如愿得到了答案，沒什么出乎意料的。

    “沒覺得，我們都是武器，揮斷了就揮斷了，再拔出下一把來，你是把自己也看作武器吧？”櫻頓了頓，“大家都是兇器，同病相憐就好了。我去拿傘了?！?/br>
    “如果這件事順利地解決，我想去法國的蒙塔利維過一陣子，那是個很小的海濱城市，離馬賽不遠，是個放松的好地方?！痹粗缮耘f望著遠方的云層，“想不想一起去休個假？”

    這句話脫口而出，似乎沒有經(jīng)過大腦。夜叉、烏鴉和櫻都知道他對擔(dān)任大家長興趣索然，一直都想離開這個國家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源稚生從未跟他們講自己的目的地是蒙塔利維，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這樣才能擺脫日本黑道，完全以另一個人的面目出現(xiàn)。他走之后櫻會負責(zé)管理他的財產(chǎn)，賺的錢足夠夜叉和烏鴉混日子，大家從此天各一方，源稚生從未想過要帶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走……可櫻說“大家都是兇器，同病相憐就好了”的時候，他心里微微一動，便如沉寂的琴弦被撥動，浮灰飛揚起來。

    夜叉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去那么遠的地方，他又不懂法語，也許應(yīng)該帶個漂亮女人。如果是他和櫻的話，會坐在海邊很久很久都不說話吧？只是看海和互相涂防曬油。

    “榮幸之至。”櫻說。

    雨終于落了下來，源稚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櫻舉著傘跪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