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大宋

    作者：安化軍

    文案：

    一個靈魂穿越千年，來到了北宋中期仁宗當(dāng)政的時候。

    在小縣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進(jìn)士做官，一步一個腳印，這個來自后世的靈魂在宋朝最繁榮的時候?qū)崿F(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極人臣。

    第一卷 大善人

    第1章 壚邊人似月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深秋傍晚的寒風(fēng)吹在身上，好像夾著刀子一樣。杜中宵縮了縮脖子，看見前面賣酒的韓家腳店，不由露出了笑意。

    跺了跺腳，杜中宵進(jìn)了韓家腳店。

    柜臺后面托著腮百無聊賴的韓月娘聽見動靜，抬起頭見是杜中宵，笑道：“杜家大哥因何事耽擱了，今日卻是來得有些晚。”

    杜中宵把挎著的籃子放下，呵口氣道：“今日熬得久一些，路上走得又慢。”

    韓月娘起身，打了一碗酒，轉(zhuǎn)出柜臺來道：“外面起風(fēng)了，著實(shí)寒冷。這一碗酒大哥喝了，暖暖身子。現(xiàn)在時候還早，并沒有客人?！?/br>
    杜中宵謝過，端過酒來，一口咽下肚里。

    酒是水酒，下肚并沒有火辣辣的感覺。一口冰涼吞進(jìn)肚里，反而打了個寒戰(zhàn)。

    韓月娘看見，忙道：“卻是忘了，給大哥把酒煎一煎。”

    放下碗，杜中宵道：“哪里那么多講究，喝口酒，待上一回也就暖了?！?/br>
    說完，杜中宵把身邊籃子上蓋著的布揭開，道：“今日買的羊蹄肥美，煮得稀爛，味道都入進(jìn)去了，必然好吃?，F(xiàn)在正熱，jiejie不妨吃一個嘗嘗。”

    “我卻不吃那些油膩的東西。”韓月娘笑一笑，轉(zhuǎn)身回了柜臺后面。

    杜中宵微搖了搖頭，在桌邊坐下，歇一歇，暖一暖身子。

    正是深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眼看著就要到冬天了。外面的樹葉早已枯黃，不時有殘枝敗葉，隨著秋風(fēng)從樹上落下來，在風(fēng)中飛舞。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

    看著外面，杜中宵有些出神。

    此時正是北宋寶元二年深秋，西北在范仲淹和韓琦的主持下，天下初定的時候。打了多年的仗，看似強(qiáng)盛的大宋，錢財花了無數(shù)，卻最終無力平定西北黨項的叛亂。朝野不管是官府還是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議和的言論出來，到底還是擁護(hù)的多。

    杜中宵也聽到了西北議和的消息，心中卻有說不出的味道。他的靈魂并不屬于這個時代，幾個月前，不知怎么回事，一夢穿越千年，來到了這個看似繁華，實(shí)際卻是烈火烹油的時代，成了許州臨穎縣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少年。對于一個后世的靈魂來說，議和？杜中宵聽到這兩個字便不由撇嘴，歷史上大宋被這兩個字害得何其慘也。

    甫到這個世界，還沒等給自己規(guī)劃一下未來的宏偉藍(lán)圖，生活的重?fù)?dān)便撲面而來。

    寶元二年是大比之年，杜中宵前世大名鼎鼎的司馬光便是這一年的進(jìn)士。杜家也不知道怎么修來的福氣，杜中宵的父親杜循也得發(fā)解，過年之前到離此不遠(yuǎn)的開封府去應(yīng)試。

    父親是舉人，依著杜中宵前世的經(jīng)驗(yàn)，自己的起點(diǎn)何其高也。卻不知，杜家的噩夢卻由此開始。從杜循帶著拼湊來的盤纏離開臨穎，杜家便就迅速破敗。

    杜家只是一個勉強(qiáng)溫飽的普通農(nóng)家，因?yàn)榍皫状鲞^做官的人，家傳詩書，算是耕讀傳家。杜循去開封府的路費(fèi)東拼西湊，借了不少債，把家底一下子耗光了。

    這一次科舉杜循的運(yùn)氣不濟(jì)，省試都沒過，便名落孫山。家中貧困，金榜無名，杜循在開封府便就病倒了。強(qiáng)撐著從開封府回鄉(xiāng)，病情越來越重，等走到縣里，家中便就沒有了他的消息。

    母親在家中左等右等，等不到丈夫回來。到了秋后，地里的莊稼收了，心一橫帶著杜中宵趕到了縣里，住在這里查訪丈夫的消息。

    為了給杜循湊進(jìn)京的盤纏，杜家早已是家徒四壁，住在縣里花什么？賃了兩間房子暫住之后，母親給人漿洗縫補(bǔ)賺些錢財，讓杜中宵四處查訪。只半個月，杜中宵與母親便就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想到這里，杜中宵不由暗暗嘆了口氣。他到底多了一千年的見識，見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便想了個賺錢的法子。宋朝人吃的最多的是羊rou，每日屠戶那里都有大量羊蹄，價錢極是便宜。杜中宵便就去低價買了羊蹄，讓母親在家中收拾鹵了，到這些街邊賣酒的小腳店來，賣給酒客下酒，好歹幫補(bǔ)一下家用。

    想起這些，杜中宵除了嘆氣還是嘆氣。一下子穿越千年，他還沒有來得及適應(yīng)，家中的千斤重?fù)?dān)便就一下子壓在肩上。自己有無數(shù)發(fā)家的法子，但能解決目前吃飯問題的卻沒有幾個。每天一睜眼，便就要擔(dān)心今天的柴米，哪里還有其他的心思？羊蹄都是從屠戶那里賒欠來的，賣得少了一點(diǎn)便就要虧本錢，真是一點(diǎn)閑心思沒有。

    舉人？進(jìn)士？想起來杜中宵只有苦笑。前世學(xué)過一篇課文《范進(jìn)中舉》，范進(jìn)中了個舉人便就如同上天了一樣?？上?，那是明朝，不是宋朝。宋朝的舉人只是一種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除非特殊情況，科舉過后資格便就消失。

    宋朝的舉人基本沒有什么特權(quán)，就連趕考的路費(fèi)都是自己負(fù)擔(dān)。對于杜家這種小農(nóng)之家來說，參加科舉是極有風(fēng)險的事情，一不小心便就家底敗光。臨穎離開封府不遠(yuǎn)，饒是如此，杜家也已經(jīng)搭上了多年積攢的所有財富，還欠了外債。那些遠(yuǎn)離京城的地方，讀書人參加科舉要背負(fù)什么壓力，可想而知。一路乞討進(jìn)京趕考，并不夸張。

    前世印象中的古代，與自己面對的這個真實(shí)的宋朝，其實(shí)是兩個世界，這讓杜中宵很是無奈。他要慢慢適應(yīng)，印象中的知識多少能用，有個大大的問號。

    北宋的科舉，特別是中前期，與后來的科舉為了籠絡(luò)讀書人是不同的。這個時代的科舉是為了收攏散落民間的游俠和游士，為這些社會不安定分子而設(shè)。前世印象里朝廷對讀書人的優(yōu)待，是經(jīng)歷了多少年一點(diǎn)一點(diǎn)積攢起來的，這個時代并不多。

    舉人啊，為了父親杜循這個舉人，杜家已經(jīng)是家徒四壁，最終卻一無所獲。這個年代對于底層民眾來說，讀書做官是一種賭博，贏的幾率并不高。一考定終身，一旦在開封府的科舉中失利了，便就本錢輸光。所以每年科舉之后，開封府總有跳河上吊的舉子。

    看著外面飛舞的落葉，杜中宵使勁揉了揉額頭。到這個世界幾個月而已，杜中宵連那個名義上的父親都沒見過。但每日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受到她的感染，杜中宵心中也是焦急萬分，不知多想見到他。

    韓月娘在柜臺后面看見杜中宵的樣子，輕聲道：“大哥又想韓秀才了？吉人自有天助，放心，過些日子必然會找到大叔的。”

    杜中宵微搖了搖頭道：“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br>
    宋朝科舉第一步便就是在本州發(fā)解，參加發(fā)解試，中了便是舉人。舉人下面并沒有秀才這一級，秀才是對讀書人的尊稱，沒過殿試沒做官都可以稱秀才。杜循過了發(fā)解試，可以稱其為舉人，也可稱鄉(xiāng)貢進(jìn)士，為許州進(jìn)士，也可稱秀才。

    正在這時，店主韓練從后面出來，看了看店里道：“怎么，還沒有客人？”

    韓月娘看了看外面陰沉的天空，道：“太陽還沒有落山，客人只怕還要等些時候?！?/br>
    韓練笑道：“這天陰的，哪里看得到太陽？你先準(zhǔn)備熱酒?！?/br>
    韓月娘答應(yīng)一聲，準(zhǔn)備熱酒的湯去了。

    看著韓月娘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杜中宵微微有些出神。

    韓月娘皮膚白凈，面容姣好，性格文靜，心地極好。這些日子，杜中宵有意無意地總喜歡到她家的店里來坐一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中宵正是十七歲的年紀(jì)，不知不覺便就被吸引。韓月娘對這個做事踏實(shí)、性格沉穩(wěn)的少年也不討厭，兩人說得起話來。

    杜循到底是舉人，只要家境好起來，這個身份便有用處。比如，地方上的很多事務(wù)都可以作保人，官府那里能說得上話，州里縣里的好差事，可以先挑著做。這樣的家世，對賣酒的韓家來說，算是高攀了。

    一切的前提，都是家境要好起來。像現(xiàn)在這樣，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還欠著債，舉人這個身份是半分用處沒有的。

    想到這里，杜中宵只有嘆氣。世上最難的事便是起步。如果現(xiàn)在家里有幾百幾千貫的本錢，杜中宵能想出許多種方法去賺錢。但現(xiàn)在從天亮到天黑，每日都為了填飽肚子奔波不停，那誰有辦法？

    后邊即使找到父親杜循，再加上替他治病，家里的負(fù)擔(dān)只會更重?？恐l(xiāng)里僅剩的五六畝地，哪里能夠解了現(xiàn)在的困境。必須想別的辦法，最好是做生意，才能改變家里的現(xiàn)狀?？勺錾饩鸵惧X，杜中宵哪里找本錢去。杜循去開封府趕考的時候，杜家能借錢的地方已經(jīng)借遍了，現(xiàn)在借都沒地方借去。

    想起這些，杜中宵只有嘆氣。改變境況，不知還要花費(fèi)多少功夫。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漫漫長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以真正開始。

    第2章 腳店和酒樓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起身，準(zhǔn)備離去。這一籃羊蹄便就放在韓家店里，晚上他來算錢即可。趁著天還未黑，他要回家再帶幾籃出來，放到其他幾家腳店去。

    除了這幾家相熟的腳店，杜中宵還要挎著籃子沿街叫賣。如此一日所得，算清了租的房錢，自己和母親的吃喝，去掉了本錢，才能略有剩余。

    這生意本小利薄，做起來好做，但利潤也著實(shí)不高，就賺個辛苦錢。臨穎縣城到底太小，沒有多少生意好做。

    之所以鹵羊蹄，是因?yàn)檫@個年代羊rou是吃得最多的rou，貨源充足。

    宋朝人喜歡吃羊rou，倒不是因?yàn)樯莩蓿窃谵r(nóng)業(yè)社會，羊rou就是幾大家畜中最便宜的rou食來源。養(yǎng)豬需要大量飼料，在糧食不充裕的年代，豬rou成本遠(yuǎn)比羊rou為高。杜中宵前世豬rou比羊rou便宜許多，是進(jìn)入工業(yè)社會之后的事情，加上品種改良。如果用傳統(tǒng)方法飼養(yǎng)土豬，豬rou的價格其實(shí)還是高于羊rou。覺得豬rou就應(yīng)該比羊rou便宜，只是工業(yè)社會的人們一種錯覺而已。真到了農(nóng)業(yè)社會，就會發(fā)覺不是那個樣子。不只是豬羊如此，家禽也是如此。前世最便宜的雞rou，這個時候反而是貴的，rou質(zhì)鮮美，飼養(yǎng)不易。

    印象中的古代有很多這種錯覺，反倒讓后人忽視了真實(shí)的古代是什么樣子。這是杜中宵感到無力的地方，很多事情覺得容易，做起來才明白實(shí)際千難萬難。

    前世是個工科生，杜中宵能想起來賺錢的法子，多是跟工業(yè)有關(guān)。他現(xiàn)在這樣的家境，怎么可能跟工業(yè)扯上關(guān)系？滿肚子知識，卻無一點(diǎn)用處。

    開了門，杜中宵與外面進(jìn)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進(jìn)來的是兩個年輕人，都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一身青衫，看起來是讀書人。

    前面一個稍高的年輕人瞪了杜中宵一眼，懶得理他，徑直進(jìn)了店里。后面那個稍矮肥胖的年輕人卻是不依，推了杜中宵一把道：“怎么回事，你沒長眼睛嗎？”

    這是韓家的店，杜中宵不想給韓月娘惹麻煩，只好道：“這門窄小，撞到一起，卻又怪誰？縱然長著眼睛，哪里又能看穿門戶。”

    進(jìn)到店里的年輕人找了一副座頭坐下，大聲道：“天氣寒冷，主人家打一角酒來，燒得熱了，我們吃了去去寒氣！有什么下酒菜，一起上來！”

    韓月娘答應(yīng)一聲，不一刻端了一角酒放在桌子上。又道：“店里有煮好的羊rou，客人要不要切兩斤來？——對了，這里還有鹵好的羊蹄，極是肥美?！?/br>
    年輕人道：“好，切一斤羊rou，再來五個羊蹄?！?/br>
    韓月娘答應(yīng)，一邊去拿杜中宵帶來的羊蹄，一邊讓父親到里面去切rou。

    與杜中宵對峙的年輕人看著韓月娘離去的背影，口中道：“好標(biāo)致的小娘子！臨穎城我走得熟了，還沒見過如此美人！”

    說完，

    再不理杜中宵，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韓月娘離去的背影，進(jìn)了店里。

    杜中宵本想離去，見年輕人的樣子不是路，想了想又回了店里。

    韓月娘取了羊蹄過來，見杜中宵重又店里，笑著道：“哥哥想是要吃杯酒再走？”

    “不錯，天氣寒冷，我也吃杯熱酒去去寒氣?！?/br>
    韓月娘聽了，清脆地答應(yīng)一聲，把羊蹄放下，去幫杜中宵取酒。

    幫杜中宵熱了酒，韓月娘待要回到柜后去，卻被旁邊桌上肥胖的年輕人叫住。

    那人施了個禮，道：“小可吳克久，是縣里吳員外家的次子。這一位是我姑丈家的表哥，福建人氏，名喚曹居成。不知jiejie芳名？”

    韓月娘見這人樣子輕浮，有些不快地道：“我們素昧平生，哪里人你這樣就問別人名字的。你是店里客人，要酒要菜只管點(diǎn)就是，店里有的自會給你上來?！?/br>
    曹居成看出表弟對這賣酒的小娘子有些意思，笑道：“表弟，問名是六禮之一，哪里是隨便問的。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怎么不知禮節(jié)？若要問小娘子的名字，只管回家托舅母央個媒婆來，不只是問名字，連生辰八字也問了，多少是好。”

    “兄長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眳强司寐犃酥赜肿??！拔胰⒂H已過三年，卻還沒有子嗣，家中長輩甚是不滿。俗言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卻不是辦法。我見這小娘子極是勤快，長得也周正，若是納回家做個妾室是極好的?！?/br>
    曹居成連連點(diǎn)頭：“好，好，到時我也討杯酒喝。”

    韓月娘聽兩人說得不堪，啐了一口，扭身到后面去了。

    吳克久卻不理韓月娘，對柜臺后面的韓練道：“賣酒的老兒，近前說話?！?/br>
    韓練見兩人不是好路數(shù)，不好招惹，只好來到桌前。

    吳克久喝了一杯酒，才問韓練：“酒家，我且問你，你店里的酒，是從哪個酒樓里賒的？看你如此大場面，當(dāng)有大酒樓幫襯?！?/br>
    韓練不好得罪客人，只好道：“不瞞客官，小的店里連酒帶擺設(shè)，多是從‘其香居’里賒來。我這店開了多年，‘其香居’甚是關(guān)照?！?/br>
    吳克久一拍手掌：“這就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韓練搖頭：“恕小的眼拙，卻不認(rèn)識小官人?！?/br>
    吳克久笑道：“不怪你，我多是在鄉(xiāng)下莊里讀書，甚少到城里走動。好教你知，我姓吳名克久，父親吳員外，‘其香居’正是我家產(chǎn)業(yè)！”

    韓練聽了急忙行禮：“不知是小員外到了，怠慢勿罪！且稍等，容小老兒到后面再切些rou來。店里還有一只肥雞，一發(fā)煮了給小員外下酒。”

    杜中宵在一邊冷眼相看，也不說話。

    宋朝的酒專賣，這些小腳店是不能自己釀酒的，都是從附近有釀酒權(quán)的大酒樓里賒酒來賣。小小縣城，能有幾家釀酒的酒樓？除了官府所有的官酒樓，只有兩家而已，其中最大的就是鄭家開的‘其香居’。韓家的腳店十幾付坐頭，看起來不小，其實(shí)里面真正屬于自己的資產(chǎn)不多。不但酒是賒來的，好多店里的家什也是從‘其香居’借來。